◇第88章17。云朵和棉花糖
柏然的眼神霎时间呆住了,方才还燃烧正旺的怒火变成了一片迷茫的雾。
是啊,他为什麽会说出这种话呢?
他大可以说丹尼尔是偷懒,指责他没有在贝斯部分做出足够的音乐性,太简单太低级,像是只学了两个月贝斯就上台的人;他绝不允许写着自己名字的作品里有这样的贝斯……这些话明明更有杀伤力啊,为什麽下意识就从听衆的角度考虑这一切了?
“我……”柏然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可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自己为什麽要这麽说;他又不想为了面子胡搅蛮缠,尤其面对谢桑榆的时候,没必要这样。
柏然焦躁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谢桑榆的目光仍旧柔和,擡手顺了顺柏然弄乱的头发:“你说得对,但没必要这麽生气。丹尼尔现在的想法和之前的你一样,对你来说,应该不难理解吧?”
柏然没好气地嘟囔:“我之前弹得比他可用心多了,他这分明就是态度不端正!”
谢桑榆并不反驳,点头:“没错。但你还记得丹尼尔为什麽加入乐队吗?他那块劳力士手表的分期已经还完了,现在也不缺钱;乐队给不了他迫切需要的东西,他会倦怠再正常不过了。
“反而是你,现在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积极,为什麽?你还比丹尼尔多拍过几个商务,按理说,应该比他赚了更多。如果只是要去剑桥读书,这些钱应该绰绰有馀了吧?”
谢桑榆说的都是事实,柏然无法否认。可听到这些,他并不觉得松了口气,或者看开了什麽;反而心口堵闷更甚,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同步乐队对他意味着什麽?他想从这里得到些什麽?继续下去的目的和意义是什麽?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模糊成了无法辨识的形状。
柏然静静望着谢桑榆的眼睛,沉静丶平和丶毫无波澜。他明明也早就得到了想要的名气丶关注度;可他看上去却一点也不迷茫丶不惶恐,像是早就料想过这一切,早就预知了结局,也做好了迎接结局的准备。
“我们回去吧,他们该等久了。”谢桑榆垂下眼睫,拍了拍柏然的手臂。
柏然忽地擡手,握住了谢桑榆覆上来的手腕,眼中光芒闪动,定定看着他:“谢桑榆,你一点都不怕吗?”
谢桑榆低头笑了笑:“没事的。人总会産生新的欲望,倦怠也会结束的。”
或许是辛西娅和杰西卡也跟丹尼尔说了什麽,重新开始排练後,贝斯也尝试做了些变化。可大家似乎都有点不在状态,排练了很多遍,却再没有什麽显着的进展。
直到萨曼莎打来电话,说跟踪的事情解决了,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酒店。
上车的时候珍妮也在上面,等丹尼尔坐下後,笑嘻嘻地问他排练怎麽样。丹尼尔自觉尴尬,朝柏然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小声跟她说“还行”。
柏然听到了後面传来的那句“还行”,心中的郁愤又涌了出来,勉强忍住没说话。
回到酒店,柏然去自己房间放下行李,就立刻跑去谢桑榆的房间,继续跟他聊起排练的事情。
谢桑榆坐在椅子上,柏然就很不客气地单腿坐在椅子对面的桌角,伸手把桌上的瓶装水拧开喝。
柏然说:“我在车上又仔细想了想,觉得现在确实有问题。大家成名太快了,一切来得太顺利丶太简单,也不是什麽好事。
“一开始我们脑袋里还有点东西,前二十年多少有点积淀;可短时间内发了两张专辑,那些积淀早就用得差不多了。之後不是在演出就是在拍摄,全都在消耗,根本没有吸纳新东西的时间。”
谢桑榆想了想:“不过,需要特意去吸纳吗?”
柏然眨了眨眼睛,忽然来了兴趣:“对哦,你当独立音乐人这麽久,是怎麽做到有那麽多灵感的?你不会枯竭的吗?最近行程这麽多,你居然还拿得出东西给乐队排练?都是什麽时候想出来的啊?”
谢桑榆眼神温和,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笑了笑:“在酒店休息的时候,随便弹弹就想出来了啊。看到一片形状很漂亮的云,或者一段颜色很浓郁的阳光,都可以是一首歌的灵感。
“我刚开始弹钢琴的时候就觉得,所有的情绪丶感知;美好的丶快乐的丶失落的丶痛苦的……都不一样。那些所有不一样的感受,都应该有专为描述它而存在的曲调。
“小时候我经常会觉得,大调是晴天和阳光的感觉,小调就像夜晚。後来学得更多,会觉得有些曲子像有风的晴天,有些像是晴朗的有星星的夜晚……反正慢慢觉得每首歌的感情都很丰富丶很绚丽,彼此之间也都很不一样。写歌的时候,也总会因为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从而想要为它写出不一样的作品。”
谢桑榆说这些的时候,嘴巴轻轻张合,眼皮稍稍垂下,神情淡淡,目光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柏然看得竟有些入神,觉得此刻讲着这些的谢桑榆有种“神性”,不像是这个普通又无趣的世界里会存在的人。
柏然忽然有点想要抱抱他,也这样做了。他俯下身子,一半屁股还坐在桌子上,动作看起来很是别扭。
柏然似乎到此刻才完全理解了谢桑榆的心结,原来音乐之于他是如此鲜活而美妙的世界。十几岁的时候被迫停掉钢琴课,对他来说,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柏然紧了紧臂弯,脑袋靠在他的耳边:“那,你今晚会因为这个拥抱写出新的旋律吗?”
“嗯……”谢桑榆沉吟片刻,语气轻快:“我试试。”
“笃笃笃。”
门口一阵敲门声传来,萨曼莎的声音接着响起:“是我。”
柏然和谢桑榆俱是一怔,同时松开怀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