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的穿堂风卷着消毒水味道,程澈把最后一支试管放进恒温箱,听见身后实验室门被踹开的巨响。董其铭的鞋碾过门框脱落的墙皮,食指转着车钥匙晃到他眼前。
“又当乖学生做实验呢?”车钥匙的金属棱角划过程澈正在整理的白大褂,“听说你爸昨天仓库摔了那箱进口培养基,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被全部扣光了?”
程澈擦袖口药渍的手顿了顿,消毒柜的嗡鸣声里,他听见自己平稳的声音:“实验报告明天要交。”
“你跟我在这装什么!”董其铭突然揪住他后领往水池按,额头磕在大理石台面的声响让不远处的人影微微颤动。董其铭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顺着脖颈灌进衬衫时,程澈透过晃动的视线看到实验室被踹开的门后露出的半幅身影,浅色的衬衫,有一颗纽扣的丝线有些松垮的挂在衣服上。
那是宋煜昨天和程澈对话时自己弄坏的扣子。
“你真以为那个人多看你两眼就能翻身?”董其铭扳过他下巴,扬起的手机屏几乎要戳进瞳孔。监控画面里金融课后排,朗月现正把笔记推到他面前。
程澈突然在此刻不合时宜的想起那天,朗月现的睫毛在他眼底下扇动,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他的纸页上,微微颔首说了句:“你的解题思路倒是很特别”
程澈的喉结在冰水中艰难滚动:“只是学术讨论……”
“讨论个题需要离得这么近?看样子你是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董其铭突然笑起来,手指死死掐住他的后颈:“信不信明天你爸妈就得去西北分公司报道?”
白大褂在水泊中泛起涟漪,程澈猛地攥住董其铭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撞上实验试管架。他摘下护目镜轻声说:“西北油田的账目,董总真的经得起查吗?”
程澈抹去镜片上的水渍,看见墙角浅色衣角仓皇消失。
董其铭眯起了眼睛,神色不善:“你什么意思?凭你还想威胁我?”
程澈站直身子,眼神淡淡的瞥过董其铭:“董同学主攻水彩创作,可能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情。我还是有一些门道,能看懂一些东西。”
在得知父母在董氏企业上班后,程澈知道已经事情无力回天,便开始积极找寻自救方法。他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方式黑进董氏企业的内网。
那些嵌套在离岸公司间的资金流,在程澈眼中不过是等待拆解的拓扑模型。他在大量的财务账目中,充分发挥了自己优等生的天赋特长,顺利找出了董家的账目漏洞。
程澈正色道:“我不想惹事,只希望同你井水不犯河水。”
董其铭笑得恶狠狠:“你也配?”
董其铭逼近,程澈站着动也不动,直视回去。
“蝼蚁也配谈条件?”董其铭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我可能不懂什么企业中的门道,但是你可能不懂董家。”
“如果你想以一些所谓的账目问题试图蚍蜉撼树,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太天真了。”他的喉间滚出忍俊不禁的嗤笑:“你以为那些盖了章的文书,真能算清董家的帐?”
董其铭猛地揪住程澈湿透的衣领,白大褂的撕裂声在二人耳边清晰的响起:“你以为我们董家是靠吃白饭起家的?像你这样的拿到些莫名其妙的数据就想要去举报的愣头青,我们见多了。”
他贴近程澈耳畔,声音突然温柔的骇人:“后来那个人的女儿在美院写生时,从断桥摔进了颜料池,现在还躺在董氏私立医院当植物标本呢,她爸爸还要跪下来谢谢我们愿意出资救她女儿呢。”
“我邀请你来试试,让你们这些穷人感受一下,什么是老牌世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董其铭高高扬起的眉头撞进程澈眼中:“你最好赶紧放平心态,再挣扎下去,下次你爸丢的可就不是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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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带着满身疲惫和一身泥土推开门进去,抬起眼正对上从阳台转过身同他四目相对的朗月现。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裹着浴袍,头发半干,柔顺的贴合着脸颊,空气中还有他独有的沐浴露浓郁香味。那个牌子程澈在商场从来不会多看一眼的奢侈品商店中见过,稀有的季节限定款,被摆在最外面的橱窗中吸引客人,底下明码标价,小小一瓶够他三个月的生活费外加家教费。
那个正散发着浓郁玫瑰花香的少年,被热气蒸的泛粉的指间却夹着一支细长的薄荷烟。
少年似乎有些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突然回来,他一时间有些意外的怔住,眼睛快速眨了两下,但也就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常态。
程澈觉得朗月现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朗月现微微侧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略略遮挡了他乌黑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扬,冲淡了那投来的目光中的冷淡感,甚至显得有些媚态的风情。
刚刚沐浴过的皮肤在日光下白的发着莹润的光,他嘴角勾着有些不满的戏谑笑意,浑身懒洋洋的,像只被打扰了晒太阳的波斯猫。
是因为空气中的花香太粘稠了吗,为什么阿月嘴角的笑这么的……
程澈心跳猛的慌乱起来,莫名乱了节奏。
朗月现自然的用手指点了点烟灰,接着在花盆里捻灭了烟,拉开阳台门走了进来。
花香味更浓郁了,程澈突然不明所以的低下了头,他现在甚至有点不敢看朗月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我抽烟给你这么大的震惊吗?”朗月现刚刚还因为被打扰有些不爽,现在看见程澈一副慌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
程澈摇了摇头,他不是因为朗月现抽烟觉得震惊,是因为刚刚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