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晦快步从阳台折返。
只是几步路——他一眼看到人影,宋汝瓷摔倒的位置离阳台很近,应该是不小心绊到了容晦抛在地上的手提箱,一并翻倒在地上的还有托盘,两杯刚冲好还冒着蒸气的热巧克力。
其中一个白瓷杯摔碎了,裂成几片。
边缘很锋利。
容晦快步过去,随手扫开地上的碎瓷片,握住宋汝瓷居然还准备去捡那些锋利垃圾的手:“伤了吗?送这个干什么,我不喝——”
话音骤停。
容晦回头看了看阳台,很近,近过头了,连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在这里都能听得异常清晰。
想起自己刚才仓促间应付经纪人的话,容晦背后陡然渗出冷汗。
他攥着硬硌的苍白腕骨,盯着指腹上渗开的一丝血痕。
宋汝瓷轻声说:“对不起。”
耳后电子光路流转,淡青色的光痕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容晦盯着眼前牵线瓷偶似的的人影,霜色睫毛下的左瞳也浮现出某种星云似的银色薄雾。
“商品”在按要求提供应有的服务,给贵宾提供饮品、整理房间,在失误和惹麻烦时主动道歉。
容晦抬手拢住他耳后那片碎裂的光痕。
用于支配的卡片密钥,第一次使用,被调整到只允许说实话的模式:“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宋汝瓷望着他,一只眼睛还是柔和的雾蓝色,左眼则弥漫银翳似的光尘——虹膜投影会给出提示,要求回答必须绝对诚实。
容晦听见自己的心跳。
很嘈杂,烦躁不安。
“要带我出去。”过了几秒,宋汝瓷回答,“不够。”
“麻木,变成木偶,还不够。”人影慢慢地说,咬字很缓,像连怎么说话都记得不太清,“复仇。”
……血往头顶轰了下。
容晦甚至已经开始耳鸣。
瓷偶似的人影还在继续如实复述:“出去……享受自由,更痛苦……”
容晦按住他打断纠正:“是假的。”
语气异常急促,只几个字就已经接近沙哑。
容晦把人抱起放回沙发,扔掉支配卡,那双眼睛自动恢复柔和迷惘的雾蓝。
容晦跪在沙发前,盯着这双眼睛。
“我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实在不行,我每天都带你出去,花不了多少贡献点。”
“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困在这儿了。”
“没想让你更痛苦……”容晦跪着,握紧他的手腕,“听见了吗?说话!”
他的语气太急,又因为宋汝瓷几乎没什么反应,已经有些冲,没顶的焦灼淹没理智,却又被所见的景象在脑子里狠狠一扎。
“我错了。”容晦改口,“不该凶你,宋汝瓷,对不起,我的语气不好。”
他扯出丝巾,紧皱着眉,屏着呼吸小心沾那些睫毛上的水汽。
……少年魔鬼以前有这么容易哭吗?
容晦记不清了,极力回忆,甚至生出某些令他惶恐的错觉——仿佛极力讥讽他、抛弃他的那天,蓝眼睛里藏着水色。
翦密的霜色睫毛慢慢眨了下。
宋汝瓷像是回过神,自己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他。
容晦盯着眼前的人,紧紧攥住清瘦手腕不放,喉咙发涩:“宋汝瓷……你要学会分辨什么是假话。”
“不是所有的话都是真的。”
“那些都是违心话,就像我之前说的什么棺材、葬礼,全都是违心话,是撒谎,根本不值得听。”
容晦问:“明白吗?”
他恨不得有什么能强制把话灌进对方脑子里的发明。
可惜这大概是改造最难的部分,人心恰恰是最难分析和控制的东西,容晦煎熬了几秒,看见宋汝瓷点头,像是记住了:“嗯。”
容晦并没真正松下这一口气,托着冰手的雪白下颌,凝视这双眼睛。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过紧张,甚至慌乱到接近凝固,这样又静了一阵,没什么血色的柔和眉眼里又透出那种退让般的温和:“我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容晦。”
宋汝瓷轻声解释:“刚刚是睫毛掉进眼睛里了,不要紧的。”
这是实话,系统作证,当时容晦的声音太大了。
震掉了他们这具身体的一根睫毛。
……
容晦没法张口回答。
他听着这个人终于开口叫他的名字,记忆里少年魔鬼的清冽嗓音,被柔软如浅沙轻雾的声音覆盖,口吻却仿佛还和过去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