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却传来骏马奔驰的声音及一位女子的娇喝,令漪回头,只见官道上驶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一名红色骑装的少女,凤眼樱唇,红裙如云,英姿猎猎。
她身後另有数名衣着艳丽的侍婢策马驶来,其中一匹马上驮着个面色苍白的侍婢,手臂丶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皆被鲜血染作春樱血色,显然受了伤。
转眼,少女的马已至身前。她跳下马,原本白皙的脸颊也因了这一路风尘变得红扑扑的,同令漪道:「这位夫人,我的婢女被狼咬伤,亟需用车。可否行个方便,同舆而行?」
令漪扫了一眼对方的装束。
少女一袭红色骑装,身负弓羽,显然是才从北邙牧场打猎归来。头上罩着帷帽,是很珍贵的茜绯花纱,用银线在轻薄的纱上绣出海棠暗纹,素雅清贵。衣袖裙裾却以金线锁边,行动间裙摆飞扬,如一朵恣意盛开的金红牡丹。
胸前挂着七宝璎珞,腰间则缀着水苍玉——《职官志》有言,官二品以下,五品以上,佩水苍玉。她既是女子,多半,是皇亲国戚,是自己不能轻易拒绝之人。
再看那马背上的侍婢,她伤得极重,包扎好的绷带里正一滴一滴地渗下鲜红的血来,这样颠簸下去,怕是会出人命。
令漪心间犹豫淡去,微微莞尔:「这倒是不难,请她上车吧。」
其实对方身份贵重,她并不能拒绝。但这少女分明是主子,却对一个婢女关怀备至,同洛阳城里那些草菅人命的贵人们大不相同。这倒是令她颇有好感。
「多谢夫人。」少女道,又急切地指挥一众侍女将伤患抬上车,「快,把春桃扶上去,再涂点金疮药,先把血止住。」
一时众人扶了那婢女上车,本不宽敞的小车一下子被占去大半。少女歉意地道:「真是不好意思,占了夫人的车,就只好劳烦夫人和我的侍婢们同乘一骑了。我们要回城,夫人要去哪儿呢?」
「妾也是回城。」
「那夫人家住何处。」
「清化坊。」
「清化坊?」
清化坊最大的府邸即是晋王府。少女本已翻身上马,忽然扯辔回过身来,双眸如电,「晋王嬴澈,是你什麽人?」
令漪此时已觉出她来者不善,但听她直呼王兄名讳,亦是微微吃惊。
她如实道:「妾生母是先晋王的如夫人,妾如今只是借居在晋王殿下府上,不敢高攀。」
「哦?」少女用手掂着鞭子,笑盈盈地,「原来你就是他那个嫁去宋家又守寡回来的继妹啊。那你是裴慎之的女儿咯?」
自己一身素,鬓间还簪着朵白绢花,被看出身份也是情理之中。但令漪不期她竟还知晓父亲的名讳,心间微觉诡异。
她镇定地应:「是。我姓裴,先夫宋氏,已然亡故。」
少女勃然变色:「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贱男人的女儿!」
她一马鞭挥过来,翻飞如电。令漪大惊,闪身避开。
簇玉也急了,张臂护在女郎身前:「这位姑娘,我们好心借车给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借车?」少女冷笑,「本县主徵用你们的车是瞧得起你!」
她以眼神示意侍婢们驾车先走,又擒着马鞭摇指令漪,「至於她,她父亲都做得出通敌叛国之事了,他的女儿,自然也是罪人。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我教训教训,怎麽了?」
几个婢女得令,一脚踹下车夫,驾着车载着那受伤的婢女先走了。急得车夫大喊:「我的车!」
「急什麽,」剩下的几名婢女一字排开地拦在官道上,娇喝道,「等回了城,自己来大长公主府上领就是!」
洛京城只有一座公主府不用在前面加公主封号。令漪恍然而悟,这少女竟是清河大长公主的女儿——临清县主!
清河大长公主是先帝世宗皇帝的胞妹,当今天子的姑祖母。先帝驾崩之後,她因抚育天子有功,被允许参与朝政,手上握着一半禁军,麾下门客无数,就连女儿也破例封为县主。
可她不记得,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位临清县主。
况且从小到大,她是因父亲遭受过许多的的委屈与敌意,但那些贵女多半是嘲笑或孤立她,因此殴打欺凌她的,这还是第一个。
毕竟那些公侯千金当年多是幼龄,父亲之事与她们无关,未必恨之入骨。但眼前这位县主,分明就是恨毒了父亲……
她心下奇怪,嘴上仍反驳道:「我父亲没有!」
「有没有的你去北园里和他说啊。」临清县主道,「这是盖棺论定的事,怎麽你对朝廷很不满麽?」
令漪脸色微白,可不待她反驳,临清县主瞥了眼北园的方向,蓦然明白过来,「哟,原来你来这,是来给你那死鬼爹烧纸啊!私自拜祭朝廷钦犯,我看你有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