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多年了,她原以为自己心里已经做足了建设,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逃避。可当她再次推开这扇门的时候,就这样站在和以前相同的位置上,心中还是会升起一丝胆怯。
没有胆怯是不可能的。任凭当时谁推开门看到一具尸体就这样死不瞑目地冲着你,腕子上流出的血一直蔓延到了门边,都是不可能不留下心理阴影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这麽多年来一直与她朝夕相处的母亲。
她死死闭上的眼良久後复才睁开,在睁开眼的同时往屋内走了一步,带上了身後的门。
这间房子差不多十年都没有通风,屋内都充斥着淡淡腐朽的味道,就好像是什麽东西坏掉了,然後又发酵了。
江妤没管,硬着头皮就扭开了她爸妈的房间。
户口本放在她爸妈那房间的抽屉里,江妤几乎片刻也没犹豫,按照脑海里先前做过的演习那般,顺利地打开房间里的抽屉找到了那些证件。
整个过程中江妤看起来行云流水镇定自若——如果她的手没有微微颤抖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江妤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试图关上抽屉。但她太急了,手还有点抖,关了两次没关上,索性不管了,攥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转头就往门外跑了。
一直到冲出这间房子合上门的刹那间,江妤才感觉到刚刚压在自己肺上的那双无形的大手才终于从它上面挪开。
她背靠着门,大口呼吸着,胳膊自然地垂落在身侧,掌心都出了汗。
这麽多年了。
江妤死死地闭上了眼。
这麽多年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战胜克服了一些东西,比如对于自己的性取向,她现在已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认,但对于眼前这个场景,她还是没能做得到完全坦然。
那条毒蛇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就钻进了她心里,这麽多年一直东奔西窜的,在她的心上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每个细小的口子都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血。
她睁开了眼,瞳孔却涣散到无法聚焦,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擡起,无意识地扣着墙皮。
还是这麽懦弱啊,江妤朦朦胧胧地想。
不过或许现在这个结果对江妤来说已经很好了,起码这次,她没有当场就吐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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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然家这几天还算得上热闹,七大姑八大姨也都过来串门了。但是自从江华走後,江妤和她们的来往就少了,很多人她甚至都对不上脸。
江妤虽然不大认识她们,但她们可都认识江妤,再加上江妤大学毕业这六年来没回来过,所以一个个都新鲜的很,一直围在她身边问那些有的没的。
“这是华子的女儿吧。”一个烫着时髦摩根烫,厚重的粉底依旧盖不住她脸上皱纹的女人笑着过来拍拍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我都快不认识了,这要是在街上遇见我当真认不出来,都长这麽大了。”
江然在旁边咬耳朵:“这是咱四姑婆。”
江妤点了点头:“四姑婆好。”
“瞧瞧,多会说话的孩子。”四姑婆笑着,又问她,“这些年怎麽样啊?”
江妤笑着答:“挺好的。”
“在外面干的啥大生意?六年了也没回来过一趟。”
江妤漫不经心地说:“哪算得上什麽大生意?就是毕业後和大学同学组了个工作室,最近几年才有起色,能抽出身回来看看。”
“喔。”四姑婆应了声,“名校毕业的就是不一样,这活挺挣钱的吧,我看你那车就不便宜,工作室可不好干啊,叫啥名?”
江妤也没避讳,说了句还好,报了个名字。
这个名字一报出来四姑婆没什麽反应,反倒是旁边坐着玩积木的小表妹瞪大了眼蹦起来。
“心鱼?那个几百万粉丝的心鱼工作室?”
江妤笑了笑,没否认也没点头。
四姑婆不怎麽上网,也不清楚这麽个粉丝体量是什麽水平,只是估摸着觉得还挺厉害的,又转过来对着江妤使眼色:“这事业有了,人也要赶紧找呀。”
江妤装糊涂是一把好手:“什麽人啊?”
原先一直在旁边嗑瓜子的五婶见终于能找到一个自己插的进去的话题,赶紧接上了:“对啊,当然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啊。你这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这麽久,没个人靠着怎麽行?”
“有个人靠着就行了?”江妤笑着反问,“不用谁靠着,我现在自己也能活,还活得挺好。”
江妤接过江然给她递过来的果汁喝了一口,江妤这话说得有些重,在一旁坐着的江秋瞅着气氛不对,出来打了个圆场:“她才多大,急什麽?”
“这不行啊。”五婶没听懂话,江妤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依旧还是抓着不放,“女人啊,光有事业靠不住,还是要结婚生子的。这结婚晚了,以後小孩生的也晚,倒时候恢复不好也难办。”
五婶搬着板凳往江妤这边凑了凑,看着江妤的模样也确实是喜欢:“你是不是没看得上眼的?五婶我这边还真有一个。你放心,都是朋友家,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喏,等我给你看看照片。”
五婶扒拉手机的过程中,江妤已经把手中的杯子放下了,看着她递过来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的照片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谢谢五婶好意,但还是不用了。”
“咋?这小夥长得多板正,人家还在本地有两套房,父母也都有养老金。”五婶絮絮叨叨地说,“你是哪不满意?你要不满意我这边还有几个,都给你看看,没准儿就相中哪一个了呢?”
坐在一旁的江然都听不下去了,想借个由头把江妤拉走,可谁知拉了一下江妤没动。
江妤摁住江然的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麽,随後擡起脸,面色温和地说了一句:“没有不满意,是我压根儿没兴趣认识,因为……”
江妤的话卡在这,打了个盹儿,然後不带一丝犹豫地笑着说了出来:“因为我喜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