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外套肩膀上因被雨水打湿变成深色,裤脚管上沾着零星半点飞溅般的泥印子,陈榆俯手站在他的身後,另一只手中持着把长柄的伞,垂眸安静地望着他。
“下雨了。”像是要先避免掉陈榆接下来可能的质问,李不周率先开口跟他解释:“我进来躲雨。”
“我知道。”
陈榆把目光转向他怀中正捧着的破碎玉观音,转而问道:“什麽时候碎的。”
“刚刚,风吹落的。”
话音刚落,陈榆就从鼻腔里发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
随後,如同下达指令般,对着李不周说道:“放回去。”
李不周愣了一下,似是在反应陈榆这句话中所要放回去的物品究竟指得是什麽,过了大约两三秒钟後,他站起了身子,捧着手里的玉面观音,往前方的高台走近。
而陈榆就跟在他的右侧身边,手中撑着伞,与此同时,右肩膀处的深色印子区域越来越多。
“陈先生,这庙里其馀拜品都已经被拆除了,只剩入门那座观音像了。”就在刚刚临走前,僧人留陈榆说了最後一句话。
陈榆领着伞,装作没听见地往外走远。
当他并没有在原位见到李不周的时候,原本就复杂的情绪立刻被愤怒和一丝不安所替代,但紧接着,他就瞧见了入门过门槛处,背对着他的李不周。
他刚想喊他的名字,对方就忽然迈开步子向前,一头扎进雨中,接着蹲下了身子。
陈榆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麽,直至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李不周在捡拾掉落在地面上的玉面观音。
见到玉面观音的那一刻,陈榆倏然间有一种莫名释怀的感觉。
你看,人会死,神像会碎,他们本质上都一样,没什麽区别,谁都落不到一个完好的结局。
但即便是这样想的,陈榆还是在李不周勉强扶正玉面观音的时候,对他说道:“这座寺庙在年後就会被彻底拆除了。”
李不周回眸,嘴唇一翕一合。
陈榆看向他:“其他神像都已经被拆完,这玉观音是最後一座了。”
“这是我最後一次带你来这里,李不周。”
就像是囚犯在被执行死刑前的最後一个通牒:“也是你最後一次机会。”
虽然陈榆的话没有说全,但李不周还是明白了陈榆的言外之意。
李不周深吸口气,又叹出,退了半步,望向面前这个身形歪斜的玉面观音。
其实,归根到底,他也不算什麽忠诚的信徒。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不周始终坚信的一点就是“事在人为”。
而人总是贪心不够,总是妄想着有一天能够不劳而获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正因为这样,才有了神明的“存在”。
李不周合上双手,举到自己的眉心前,再闭上双眸,以前所未有的诚恳深深鞠了一躬。
而站在他身侧的陈榆,也如三年前站在姻缘殿前时一样,在李不周阖眼弯腰的时刻,转头看向了他。
他的双唇抿着,眉头平坦,光看脸瞧不出是抱着怎样的情绪,但一双如琥珀般的漂亮眼睛里只单单装下了一个男人虔诚祈祷的模样。
雨过後的台阶很滑。
陈榆想在等等,等雨再小一些的时候再下去。
而这个想法不出一秒,就被蓦地蹲在他面前的李不周给打破了。
男人背对着他,单膝跪在地面上,因为也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姿势,陈榆一下子就了然李不周是想要背自己下山。
这回轮到他怔住,却也并没有扭捏纠结过多,很快,就利落干脆地趴上了李不周的後背。
雨下到半途就停了下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阶上,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男人,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下走,而他背上那个的男人,双手环着他的脖子,阖着双眼,似是在小歇似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唯有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无限长,仿佛直达彼此人生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终于让我写到我脑海里一直幻想的一个画面了(举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