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潮声紧。
汹涌雪浪漱壁击石,打在礁石上轰如雷鸣。
有一日,淮安王至琅琊王宫,齐凌陪他宴至三更,老爷子兴致高昂,击箸长歌,字字句句皆不忘提他先朝的功劳,隐隐埋怨其养女殷嫱未能问鼎皇后之位。
初时尚好,他自托晚辈,着意加言安抚。
但酒过三巡,淮安王喝醉了,昏话频出,大拂天子颜面。后来干脆头撞桌案上,“咚”的一声之后,伏案昏睡过去。
不管是他先前口出狂言,引在座众人惊讶,还是蓦地撞倒,使群宾面面相觑,上座的齐凌面色都没有甚么变化,只是撩起眼皮望一眼,便使人扶他下去休息。
他尽遣宾客,兀自斟酒,宫娥案畔跪侍,将酒从金罍里倾出,浆水注进玉爵,一盏不盈掌,仰一下脖杯里酒水即尽。
远处海潮声翻涌,殿里歌舞不兴,丝竹寥落,只有他手中的酒盏落到木案之上的声音。
忽然,他拿不动酒盏了。
因大案对侧有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杯沿。
他抬眼望见了朱晏亭含着关切的眼眸,她跪坐对侧,挥手摒去宫人,不止按了他的杯,还将金罍阖上。
她行这些事时不疾不徐,直起身、侧过脸,袖口翻展忽敛,灯烛照着青丝,已是睡前的装扮,没有丝毫装饰,只松松地挽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像一道墨色青青的流水,惹人去戏,他却有些迟疑。
小心翼翼,伸出一指轻轻一拨,水流散开,像是水满溢出来,丝丝缕缕漫进衣上温柔的褶。
她缓缓向后坐直,身影和发丝都从指尖退走。
他得以再去握盏,手方触及杯身,杯沿上又停了一指。
“陛下醉了,不宜再饮。”
“朕没醉。”
“醉了才会说没醉。”
“当真没醉。”
他言辞淡淡,从善如流,未去碰触酒杯,抬起头打量她:“你此时还未入睡,不怕明日漏了破绽?”
正是提及她这些日子缜密小心,唯恐丝毫行差踏错,每日不到卯时便起,候着太后的通传。勿论每日多早去她停驻的宫殿,她总是已经装束妥当,仿佛从来也不会睡觉、不会疲惫。
她说:“这是臣女应当做的。”
“‘这’是什么,朝惕夕乾,侍奉太后滴水不漏?”
未等她回答,又问:“还是作新妇,醉扶夫婿归?”
她抬起头,启口未能答。
而他直直望过去,似乎调笑,但眼神逼视,未给她不答之机。
她再度道:“陛下醉了。”
他哑然失笑,就势正襟整衣。
“是,朕醉了,扶我回去。”
她犹豫片刻,当真探身来,托起他的一只手臂。似乎知道醉中之人身体沉重,手指撑在桌沿上。
他也自在任其施为,只觉她瘦弱单薄,像一根细细蒲草,稍加点力便会折断似的。撑案便起,袖口向桌上一扫,不慎将酒盏拂倒,琥珀色的酒液流出来,伴随一股甜腻香味。
朱晏亭动作僵住了,蓦地向桌面望去。
宫人早识趣退开,桌上浆水泛滥横肆,甜味越来越浓。
她视线在案上凝滞,又望向他。
“桃浆?”
他也垂目扫掠,点了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