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清道:“是。”
并不意外,朱晏亭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中庸回答。
这也是皇后一直以来的作风。
从重新抚育储君、诞下二皇子,再到李弈一刀一枪在北方杀出了军功封侯,皇后的地位已稳如泰山。即便在这样如日中天的威势下,她还是如前一般行事,鲜少插手朝事,官吏的任用选拔更是从不置喙。
天色逐渐暗了,雪也停下来,齐清请辞。朱晏亭担忧雪大路滑难行,特赐自己的车辇相送。到黄昏时,天边竟隐有暮光穿透云层,只见冰宫玉殿披霞色,染醉寒酥碎琼,宫人正燃点华灯,映飞廊凌空,照阶陛孤白。
她叫两人传讯,让皇帝今晚就宿在宣室殿,也免了太子的晨参暮省。
大雪之夜,椒房殿便只剩下她和三岁的会稽王齐晏。
齐晏不像太子那样,满三岁就必须移居东宫。本来诸王皇子应当养在掖庭,但随着皇帝最小的两个弟弟景王齐浩和梁王齐澈都满十三岁开府以后,掖庭几乎空置,官吏轻简,独独放一个齐晏又需大费周章,也恐照顾不周。如此这般,二皇子倒得以养在椒房殿,承欢膝下。
不比齐昱三岁前历经波折,齐晏承盛平时,又得生母抚育,聪颖早慧。
朱晏亭晚上去瞧了他一眼。
小小孩儿,也不知夜深人定,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还在摆弄他的鸩车。
“仲儿”她唤他的小名,齐晏撒开了手,爬起身朝她走来,将两手抱住她的膝弯,小小头颅挨在裙边,黏腻唤了声“母后”。
只与她名有同一个字,朱晏亭几乎不叫他大名。命名之初,她觉得子带母名失礼,但不知为何,齐凌似乎坚持想让他们的儿子叫这个名字。
他说:“公孙先生擅观气相骨,说此子命中大贵,可惜又命犯七杀。幼年多舛,命途乖张,阿姊母仪天下,命为后土,厚德载物,天下子民广沐仁德。借阿姊的嘉名,为他压一压祸事,也好佑他平安长大。”
但她总觉得原因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这句话已能说服她,但他又握住她的手,小声补了一句。
“我也有私心,百代千代后,山河改易,史笔任书。即便到那一日,也有这一藏我之姓、你之名的孩儿,封王列土,录入卷帙,春秋永续。”
目光恳求:“好不好?”
她心里软成一滩水,被他哄得晕晕乎乎一口答应下来,换来了此刻只得叫二儿子小名的日子。
她无论如何也难启口叫出那声“晏儿”。
倒是齐凌会时不时当着她叫一两声。
被她叫停多次,仍然不改。
好似能弥补他叫了这么多年“阿姊”似的。
……
后来朱晏亭才慢慢回过味来,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许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元徽二年荧惑守心时,不知从何而起流传在朝野一首妖谣,其中最后一句是“晏晏金舆驾”,歌谣伏皇帝晏驾,她名里又带晏,成为了非议的中心。
当朝谶纬之说极盛,元徽年间这一歌谣流传以后马上就是皇帝病重,继之长安兵灾,更使此谣甚嚣尘上,不能断绝。
——齐凌在用他们的儿子承担这个字,为她分化这一劫。
他总是如此,玲珑心思弯弯绕绕,一样行为七八样用意,有些用意藏的太深,总要她过了许久才回过味来。
齐晏命名后,朝野渐不闻此谣,因储君名“昱”,嫡出的皇二子名“晏”,此时再念歌谣含义大改,竟有劝帝废长立幼的大逆不道之意,渐渐地就没人再敢念了。
因藏了这么一桩事,对于齐晏,朱晏亭总觉得有些亏欠。见他一直到三岁无病无灾,甚至生的比当时的太子还健壮许多,才稍稍感到欣慰,以手抚他颈,问乳母:“这么夜深了,怎么还未歇下?”
那乳母是李延照的妾王氏,不过三十许人,业已精神不继,笑的极是无奈:“本已伺候殿下睡下了,又坐起来,要玩鸩车,小殿下活像小游龙。”
这孩子倒是与他父皇活生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
连精力旺盛闲不下来也一模一样,三岁孺子便如此能折腾人。
齐晏抬起头来,一张小脸板得极认真,灯下双眸是明亮的黑色,字正腔圆道:“不睡,要母后。”
他话刚说完,几乎是立时,有人从后面接问了一句。
“你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