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照样过,接下来的两天晚上我为了钱,同意了梁经理的约谈。公司接到重要客户的两个大订单,需要技术人员跟着生産队熬夜班解决品控问题。
我给阳台上的两只小鸽子多备了几天的食,带了两套换洗衣服,“自愿”填了申请加班的表,晚间在研发部的实验休息室睡觉。
孟晓凡一到吃夜宵的时间就打我的电话,作死地悲叹着:“哎,我的真命天女到底在哪呢,我这麽英姿飒爽,这麽帅气逼人,还有这一身的发达的肌肉……”
“得,你妈给你介绍了那麽多妹子,我就不信你一个没看上,肯定是你看上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你吧。”我乐得袖手旁观。
“操,岑景之,我祝你孤独终老!”电话那头,孟晓凡气得直发飙。
“……”
我俩聊了很久才挂电话,末了,孟晓凡发信息给我介绍了附近几家好吃的烧烤店供我挑拣。
半小时後,我去公司门口的值班室取了外卖,上楼後分了两盒烧烤给机房维护系统的管理员老朱,一人两罐苹果啤配烧烤,对着漫漫长夜,东拉西扯聊了半宿废话。
“阿景,我是真心想追你们研发部新来的那个妹子崔雪薇,也就是你徒弟小雪,你觉得我到底有没有戏?”老朱把苹果醋当酒喝,借着“醉意”热络地勾着我的脖子说话,“我今天问她了,她说她的发卡就是普通的玻璃石做的,十几块钱一个。”
我含糊道:“是吗?难说哦,我怕你拿捏不住。你别看她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做事情马马虎虎,啥都要人教。但是我觉得吧,她长得那麽漂亮,虽然嘴上说没有男朋友,上班也不划水玩手机,但是心里应该是有喜欢的人。”
“哦,你咋看出来的?”老朱半信半疑地问我。
我的脑海中闪过小雪初来时向我请教最基本的电子套管插件脚距控制问题时刻意回避的人身距离,想了想说:“就是凭感觉,我觉得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麽简单。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想啊,一个新人,从普通的仓库打单员转上来才几天,就迅速接手了订单评审这样的重任,天天在系统里输入的都是关乎来料丶投産丶出货等各个阶段的品控数据,一个月过去了,没犯一个错误。”
“原来只输电阻的数据,现在工字丶色码电感那边评审员请假了,经理跟她说可以涨工资,让她暂时接手电感和外发订单,她都敢接,还整天笑眯眯的。晚上到点了别人都下班了,她还在那加班。即便是面对生産部那个讨人厌的主管在尺寸管控方面的各种刁难也是一脸平和,与客户经理还有客户技术人员沟通,也是从不抱怨。啧,总之通过我的观察,我这徒弟人前人後绝对是两个面孔,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招惹,讲真,我怕你根本拿捏不住。”
老朱听完我的一翻金玉良言,点了点头,说:“你这麽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周三晚下班,我看见一个男的骑摩托车接她下班。第二天我问她,是不是她男朋友,她说是他舅。虽然戴着头盔看不见脸,但是我看那人衣着款式,骑的摩托车,手上戴的手表,都是牌子货,看起来又那麽年轻,怎麽可能是她舅。”
我拉开他越扣越紧的手,说:“谁知道呢,说不定真是她舅呢。”
老朱挤牙膏似的想一点说一点,又抛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事,说:“我跟你讲,前两天她来找我,说上班忘了打卡,文员会扣工资,来我这找我查监控系统呢,结果你猜怎麽着,她是打了卡的。後来我又想,奇了怪了,我们公司每月三次以内忘打卡是可以补卡的,她没必要查监控啊……”
我笑着说:“这怎麽说呢,也许人家就是不想补卡呢。”
隔天,公司系统再次被黑客入侵,整个公司和分公司陷入瘫痪。
维护系统的老朱修了两天还是没有恢复,微信上私信我说:
“唉,阿景,你说这黑客挺有意思哈,一个月入侵咱们公司系统两次,迟迟不下通牒表明是图钱还是图资源,该不会是竞争对手干的吧。”
正在教小雪做嵌入式熔丝熔断变压样品实验的我,没空回信,发了个“你说啥都对”的表情包。
样品员小张最近加班熬得焦头烂额,系统被黑客入侵,第一个高兴的自然就是他了,走路蹦蹦跳跳不说,还哼起了日语歌。
我也一样,不用接客服小姐姐和业务经理的电话,整天不是待在实验室盘引线,就是办公室画图摸鱼,别提多爽了。
但生産部的主管才不管这些,见我们研发部和技术部靠电脑和实验室工作的这群人闲在办公室聊天,就浑身上下不舒服,找梁经理说套管部那边还有一个急单,今天下午要出货,需要人去手工室帮忙套82CM的防爆管子并烘干。
梁经理笑着答应了,回头朝我们这些下属抱怨了半天,还是委婉地叫我们过去帮忙。
当然,梁经理没有叫负责电感的工程师以及他的团队骨干成员,因为人家是公司老板从别的公司挖的高薪人才,最近正在自主研发磁珠绝缘漆,听说还要申请个人专利。
“阿景,你也忙了两个多月没休息了,趁现在系统没恢复,回家去休息吧。”梁经理还算有点良心,看我任劳任怨家都不回住在公司,直接打发我回家安寝去了。
几天没见阳光的我,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眼睛有点睁不开了。
湛湛青空,微风阵阵,不用上班真好!
我哼着小调踱着步悠哉悠哉地走到停车位,突然,目光一凛,脚生了根一步也走不动了,看见了一个人,白衣黑裤,两手揣在兜里,剑眉倒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冻在一处,狡黠地看着这边,像一条蹲守在丛林深处,随时会冲出来捕杀猎物的冷血动物。
我的车刚好停在监控的死角,左边是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右边是一堵墙爬满青藤的砖墙——好想翻墙!
“哥,好久不见……”
我看着那人,那人也看着我,不,是死死地盯着我,双目赤红,眼神破碎如玻璃渣。
我心脏跳个不停,拿车钥匙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久久做不出逃跑的反应。
没错,这个人就是温明光,人模狗样的温明光,他一边踢着脚边的碎石子往我这边走,一边痞里痞气地笑:“我只是碰巧路过,妈看见你的背影觉得很像,非要过来的。”
两年过去了,温明光还是一点没变,抛开他压在我心上的阴影不谈,光看皮相,英俊绝伦,干净且劲爽,实在难以想象他发神经时掐着我脖子恐怖如斯丶狂躁怒吼的样子。
我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停在一旁的白色桑塔纳里走出了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
黑色露脐束胸外搭咖色缎面西装,下配高腰阔腿条纹休闲裤,一米六几的身材穿出一米八的气场,一步一蹬干脆利落,迷杀路人。
低调简约的服饰色彩掩不住她一身的奢华气质,微笑的面皮挡不住她满脑子的精明算计。尤其是她那十数年不变的潋滟红唇,不由得让我想起初次进温家大院的时候,她夹着个白色的蛇皮包,抿着笑唇,目光森然……总觉得她会吃人,或者慢慢地虐待我来给她丈夫温海平报仇。
但是没有,她是温明光和温廷烨的母亲——岑婉华,一个总是试图在外人面前扮演慈母的女人。她的内心很强大,对我的态度在外人看来有过之无不及。
不知道是不是她演技很好,过了这麽多年我也只能看出她是在演,但是实在找不出她对我有任何不好。
“阿景,什麽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电话回家。”
岑婉华踩着高跟鞋走近了,才笑着对我说话。
她一说话,我就看见她眼角的笑纹,果然时间留不住人,小时候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现在擡头再看,却发现可能是我见识太少,世界上比岑婉华有魅力的人多了去了,譬如苻洵美,譬如姬子轩口里的“冉冉”,再譬如和温廷烨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带着我和温廷烨的合照玩消失的项莞生,各有动人之处,都是稍微打扮一下就光芒四射的人。
“朋友要结婚了,回来看看。”我勉强笑了一下,找了个稍微体面一点的理由。
“哪个朋友?”温明光目光似箭地射了过来,惊疑的语气好像我那个凭空捏造的“朋友”要暴毙而亡了,而不是结婚。
“杏林一中的,你不认识。”我冷着脸说。
温明光还想问什麽,被岑婉华一个眼神别了开去,亲切地说:“正好,小烨上个月也订婚了,定的白家的第二个姑娘,明年毕业了就结婚。到时候……阿景,你怎麽了?”岑婉华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
我躬着腰,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疼,可能是肾结石又犯了。”
岑婉华担心地看了看我,又看看温明光,道:“你送他去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