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的影子下是软软的青草,像海边的沙子一样,恍惚间又让我想起了大三那年的暑假,与温氏兄弟以及苻洵美等几个校友去海边的那个夜晚。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海边,即便惠城离海很近,但也有几十公里,我学费紧张,向来是岑婉华主动给我,不好意思找她要,因此从未去过。
那一晚,海风刮得很大,巡海的保安骑着摩的再三叮嘱不允许靠近海岸线,连海边数米外搭帐篷也不允许。我们一行七八个人只能丧气地在海边临时找住宿的酒店。带温泉的,一晚上五百多块,心疼死我了。
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到後半夜,抱着侥幸心理,我拖着拖鞋,抱着睡袋背着包偷溜出了酒店。
我喜欢海,喜欢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好不容易蹭别人的车来此一趟,不能按原计划在海边夜宿一晚,我怎麽也无法过去心口这一关。
那个叫双月湾的海滩,是我和已故的父母相约好,等我和他们都刚好放假休息的时候,一定会去的海边。爹娘为了证明一定会带我去海边,还给我买了一个和路飞一模一样的小草帽,帽子上扎着一根随风飘扬的长长的红绸带。
那个帽子还在我的背包里,虽然已经戴不上了,但那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小小愿望。
我打开手机灯光,摸着黑,走在行人稀少的乌漆墨黑连一个路灯也没有的水泥路上,朝着手机上的既定目标越来越近。快要走进海口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後大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抓着手机,借着微弱的手机的灯光,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黑色的人影。
“你不怕死是不是?”温明光两手插在阔腿裤的兜里,身上穿着泡完温泉後的白浴衣,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一样盯着我。
海风吹得我的拖鞋里全是沙,吹得路边的椰子树哗哗作响。
我揉着眼睛,闻着腥咸的海风,说:“你不用管我,我就在沙滩上睡一晚而已。”
“以後再来不行吗?”温明光站在原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是不耐烦。
“不行。”我固执地说完,转身走了。
“下个月我们还过来的。”温明光跑过来,拦在我面前,看着数丈之外卷起的海浪。
我呵呵笑了笑,扭开头绕开他继续往前走,说:“算了吧,你喜欢跟苻洵美丶跟一群我不认识的人一起玩,一路上叽叽歪歪的,都有话题聊,我搭不上话,我喜欢安静,以後就算要来也是自己……”
“下次,下次就我丶还有我弟三个人,不叫他们一起行了吧?”温明光忽然赌气似的说。
我说:“下次你们成双成对自己玩就好,不用叫我,我不想当电灯泡。”
“什麽电灯泡?”温明光默了默,冷不丁说,“白天,我看你和苻洵美捡海瓜子不是玩得很高兴笑得很开心的吗?”
我冷笑:“我那是客气的笑你懂吗?我一个人捡海瓜子我是很开心,她非要自己蹭过来,难道我要垮着一张臭脸吗?”
温明光当时在後面说了什麽我不记得,只记得後面他似乎说了一句“下个月我就拿到驾照了”。
我说“嗯,不错……”还没夸完,就被他拽到了一边,他抢我的包,互相拉扯的结果肯定是我不敌他。
背包被他丢到了海里,充气睡袋和手机也是,还有我脚上的拖鞋。
温明光发疯似的抓着我的胳膊迎着海浪往水深处拽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了……
其结果是我被海水浇了湿透,恐惧地坐在沙滩上,干巴巴坐了三个多小时。
温明光也在,面无表情地坐在我身後,靠着我的肩膀啜泣。
後来,天亮了,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来,温度慢慢升高,周遭的风景也慢慢染了一层明媚的颜色。
温明光忽然叫我“哥”,说他冷,一直在流清鼻涕,带来的纸巾没了,让我跟他回去。怕我不信,他跪坐在我跟前,伸出他的手给我看,戴着戒指的手,苍白的,被盐水泡浮肿的手。
我摸了摸他的手,捂在手心里搓着,确实冷,凉得跟冰块似的直发颤,于是点头同意了。
他眨巴着晶亮的眼睛,抖手指小心翼翼地挽着我的手,十指紧扣,磕磕巴巴说道:“景之,我们不赌了可以吗?不赌了……回去就假装不认识苻洵美。这样,我们就和从前一样……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我那时想也没想,自私地应了一声,说“好”。
他见我点了头,高兴极了,擡起手背捂着鼻子笑得满脸泪花,而後,把两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头,仰头吻了一下我的脸。
“……”
我傻愣愣地定在那里,忍不住酸了眼眶,嘴角抽动,好半天才找回状态,问他:“亲我干什麽?”
他撒着脚丫子负着手,一蹦一跳地跑到前头,歪头笑着不说话。
我失神地追上去,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找准他的每一个眼神,问他为什麽。
他只是笑,搂着我的腰笑,逼得紧了,还是嗤嗤地笑,反咬我一口,说我是不是从来没跟别人接过吻。
我松开了他的手,僵着一脸笑容,咬着牙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笑脸,轻轻摇了摇头。
“我亲过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我站在那里,只记得说了这麽一句。
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渐渐地,越跑越远。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过去,走到沥青路上,默契地没有说话。
“等会儿买早餐带回去给他们吃吧。”我说。
他笑着说“好”,眼睛转来转去看着别的地方,逡巡着街道两边的建筑物,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等我存了钱,我一定要在海边买套房子,能看见海鸥的那种。阳台上再种点好看的花,每天早上醒来都可以闻到花香。你看那个,对,就像那个阳台那样……”他指着前面让我看,说那房子如何如何漂亮,位置选得如何如何好……
我看不出他所谓的漂亮和好,只是觉得他那天早上的话好多,滔滔不绝一直说到酒店门後,他才裹紧浴袍,傻乎乎的揣着两只通红的手,无意识地挪动着自己的脚趾,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嘻嘻地跟我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