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刻无比希望自己已经死在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不管是被她恨着丶爱着丶还是怀念着,也好过现在活着,成为她後半辈子的拖累。
或许他早就死在了那天晚上。
“我们明天还要出去玩呢,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商今悦擦着他的眼泪轻声安慰,翻身将他轻柔地抱进自己怀中,等他渐渐变得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两人尽量当作无事发生,摆出高兴的模样:今天是沈程硕32岁的生日,她当然希望寿星可以开开心心的。
沈程硕也暂时抛下了顾虑,商今悦这两年里已经很少有分给她自己的娱乐时间了,他一直疼在心里,离开了京城这麽久,今天难得可以陪她一起出去玩玩,他绝对不要做那个扫兴的人。
两人一起去逛了儿时喜欢去的几家商城,虽然是工作日,人流量也不在少数,即使看不见,也能听到身边张灯结彩的热闹,真是个不错的好日子。
商今悦鬼点子多的是,知道沈程硕看不见会少很多互动,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能让他参与到自己的娱乐中来。
譬如让他随便给出数字坐标挑选吃饭的餐厅,靠感受布料款式帮她搭配新的衣服,路过他从前不会踏入了几家服装店,还不忘整蛊给沈程硕叩了顶浮夸华丽的高礼帽,难得开怀地痛快玩了一天。
到了几家游戏厅前,商今悦又走不动道了,小时候他们放学了空闲的时候就爱往这边钻,现在也是立刻就决定推着沈程硕往里面挤。
她也不管沈程硕看不看得见的,和他比赛玩起来也都一点不客气。
沈程硕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没了,就想着怎麽判断方位,好好治治她狡猾的小花招。
玩累了,两人出了商城随便找了家露天茶馆休息,商今悦远远看见马路对面卖气球的小贩,想着小时候沈程硕喜欢给她绑在手上防走丢的记忆,脑子又来了新主意:“我去买个气球,你在这等我一小会,我很快就回来。”
“诶!”
沈程硕还没说完,就感受到她迅速跑没了影。
忽然冷却下来的空气让他觉得无边寂寞,尤其是在刚刚喧闹完过之後。
他无措地将僵在空中的那只手收回到身前,两只手局促地交握着,耳畔的脚步声丶攀谈声不断,却都像是和他隔着层无形的墙壁。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像是冷了下来,仿佛今天的所有热闹都只是一场恍惚的梦。
过了五六分钟了,商今悦仍然没有回来。
沈程硕感觉自己的心绪已经开始变得纷乱,而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紧接着,周围的人群突然开始了攒动,到处都是惊慌的喊叫。
“出车祸了!快报警啊!”
“120呢?谁打了吗?”
“那姑娘还有意识吗?”
他清晰地分辨出来,人潮涌去的方向正是商今悦刚刚离开的方向,瞬间整个人都被强烈地恐惧包裹住,僵硬地摸索到轮椅边的手杖往那边的方向去。
刚小跑出去没几步,他就被一处不知名的阶梯绊得险些摔倒,但耳畔越来越的惊叫声让他来不及思考更多。
他慌张地顺着学习盲杖的记忆找寻盲道,终于跌跌撞撞地站去了盲道上,迷茫地循着人声的方向奔去时,终于在混乱中抓到了一个路人的手腕,连忙急切道:“不好意思,我是个盲人,请问刚才出事故的方向在哪边。”
“去那边干什麽……唉,你往前走,你碰到个卖烧烤的商贩停下来左转就是。”
路人匆匆离开,他哪里知道有什麽卖烧烤的商贩,只能着急地往前方连续不断地边走边问。
碰上了好心的路人领他往前去了一段路程,他感受到身边越来越多交叠着的人群,伸长了手臂想要摸索过去探一探那人的脸庞分辨。
他越走,眼底越是感觉到绝望的酸涩,因为他甚至都没办法向别人闻讯求助那人的衣着特征:他连商今悦今天穿的是什麽样子的衣服都不知道。
“那麽年轻的小丫头。”
“流这麽多血,还能救回来吗?”
他听着人群的讨论,更加慌乱地想要冲到最前面,焦虑和恐惧顺着血液越加剧烈的心跳一下下地送到身体全身上下的每一处,他遍体生寒地祈祷着不要是最坏的结局,一瞬间就抛下了所有体面茫然地对着嘈杂的人群呼喊:“今悦!”
他从没有在公衆面前做出任何失态的行为,但突破界限後的第一声音量太小,很快被人群的讨论声淹没。
“今悦!商今悦!能听得到我吗……”
他一声比一声洪亮,感觉到许多的视线逐渐挪到了自己的身上,数不清的人都看到他这个瞎子,是怎麽狼狈无措地寻找方向。
他感觉自己像是终于被扒光了体面丢去在了街边,任由魂灵和尊严都被放在火上煎烤。
但此刻更痛苦却是心口,让他得以一遍又一遍地在人群面前表现出他最不堪的一面,不安地大声地寻求帮助:“有没有看到一米七二左右,长头发,左脸颊有颗痣的女孩……我是个盲人,我看不见……我不知道她今天出门穿的什麽样的衣服,她现在手上可能抓着气球……她是我的家人,我是个瞎子,我找不到她了……”
他无意识地一遍遍重复,终于感觉到身边有人往他的手心里塞了许多纸巾,不断有温和的安慰:“别急,擦擦眼泪……那边出意外的女孩个头不高,应该不是你的家人。”
他困惑地扭了下头,才发现眼泪划过脸庞的酥痒感觉。
但现在他一点也顾不得抹掉眼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迫地追问那人:“那您有没有看到哪里有卖气球的商贩,我想过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