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义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还痴心妄想着,要在应闻隽面前维持自己“君子”的一面,给应闻隽这样一讥讽,犹如当头棒喝,一张脸涨得通红,说不清是恼怒更多,还是羞愤更多,头昏脑涨之下又觉得有些可笑,他先前怎会觉得应闻隽变了?明明还是和之前一样,脾气又臭又硬。
冯义被这言语上的一巴掌扇得半天缓不过来,可下一刻,应闻隽又给他一个枣吃。
应闻隽垂下头,又露出他人畜无害,惹人怜惜的一面来。
“我爹娘得同我一起走。”
冯义有些急了:“这事情宜早不宜晚,等宋千兆一跑,宋府一群老弱妇孺,怎麽对付那些流氓地痞,你不跑,你也要跟着倒霉。特别是你又……”一想到就应闻隽这特殊的身体,若是被人发现了,又会有怎样的後果。
他能忍宋千兆,能忍赵旻,甚至能忍杨家那少爷,可他忍不了一群男人对应闻隽做出些什麽,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似乎连别的条件也能退让了。
“实在不行……你先去香港等着我。我亲自去接你爹娘。”
应闻隽犹豫着点了点头。
见应闻隽的态度终于松动,冯义松了口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等潘子欣一走,宋千兆肯定要找他,便神色匆匆地离开。
应闻隽在原地站了片刻,回到自己屋中。
他不敢立刻收拾东西,怕赵旻来找他,坐在床榻上思衬着——他要如何才能在自己离开之後,让赵旻知道冯义在香港为他弄了栋房子?再去借赵旻的手对付冯义,叫他走不成呢。
这个时间点非常关键。
若知道太早,赵旻必定使劲手段把他扣住,别说香港,应闻隽连天津都出不了;若是知道太晚,赵旻抓不住冯义,冯义就跑香港纠缠他去了。
他当然不怕冯义履行承诺,到贵州接他爹娘,更不怕赵旻找过去,拿他爹娘威胁他。前些日子赵旻回四川药厂盯着出货,应闻隽让管家为他订票跟着回去,当然不是专门去陪赵旻睡觉的,他早趁着这功夫跑贵州,将他爹娘接去了广州。
现在只要应闻隽想,当下的这一分,这一秒里,他可以立刻带着六姨太,连夜去往广州,再从广州出发,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思极此处,应闻隽又把六姨太找来,对她道:“你说上次债主来时你收拾了东西准备跑,现在呢,东西可又都放回去了?”
六姨太一怔,听明白了应闻隽话里的意思,坚定地摇了摇头:“随时能走,只要你不怕我拖你後腿,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以後不嫁人了,我一直做你妹妹,同你一起,伺候你爹娘。以後若咱们家没钱了,我就还找个大户人家,给人当姨太太去,拿到的钱我都给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应闻隽以责备的眼神看着,捂住了嘴。
“我带你走,是叫你去读书上学,不是叫你再给人伏低做小的,记住了?以後别再说傻话。”
六姨太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记住了。”
她看了眼应闻隽,说道:“那我留下替你收拾东西……你,你要再去看眼赵旻麽?”
这一问,倒又是把应闻隽给问住了。
他奇怪地定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似乎想往上擡,往心口上摸。
许久过後,应闻隽道:“他要过会儿来找我,就当见最後一眼,要不来……那就算了。”他背过身去,没有再同六姨太对视,手下忙起来。六姨太一走,应闻隽就怔怔地停下,摸了摸右手。
一枚雕刻出凤凰模样的玉镯在那处静静贴着。
玉养人,贴身佩戴的久了,镯身就微微发热,不再似刚带上时那样冷冰冰的。
这不是赵旻送的最贵重的,却是最合他心意的。
明明早就做好了决定,明明是他一步步暗自计划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和赵旻总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应闻隽对此心知肚明,可没想到一切来的那样快。
应闻隽计划了走,计划了逃,可唯独没有计划过离别。
他昨天这时还同赵旻住在他那僻静的院子里,张妈做好饭,喊二人去吃饭,赵旻不顾张妈也在,非要自己坐他腿上抱着吃。
那院子走几步就到了头,院子中有颗大槐树,再过几个月,槐树就该开花了。
想到以後可能会再见不到赵旻,应闻隽心里空落落的,失魂落魄地站着,想到了六姨太那天问他的那句话:他爱赵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