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日头西落,六姨太将书本都收拾到手提袋里,准备下学,数了数口袋里的钱,打算买烧腊回家。
冷不丁想起早上在家中见着的那个人,犹如阵阵阴风吹过,叫六姨太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又起了别的打算——这烧腊,还是等赵旻走了再买。
一想起赵旻,连下学都变得小心翼翼。
六姨太疑神疑鬼,站在校门口瞧了半晌,没看见讨债的赵旻,倒是看见应闻隽,一个人在门口立着,二指夹着烧了一半的香烟,半天都不动,直到她上去喊他,应闻隽才如梦初醒,把烟掐了。
六姨太盯着他的脸:“……你嘴怎麽了?”
应闻隽下意识擡手摸了下,手指上干干净净的,被赵旻咬出来的伤口已结痂。
“你今天怎麽又来接我了,又要我陪你应付哪个老板?”
应闻隽道:“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眼前这个人,认识赵旻,知道他的过去,若有再有什麽难以啓齿纷乱如麻的心情,她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了。
六姨太明白了什麽,问道:“他走了?”
应闻隽点点头,主动接过她的手提袋。
这两年他们很少会提赵旻,几乎是刻意避着,若是不得不说了,也以“他”来代称。二人往电车站走,六姨太不住偷瞄应闻隽,见他失魂落魄,心不在焉,拽了拽他的衣裳:“我现下还不想回家,我猜你也不想,你陪我走走,铜锣湾这两年变化好大,我还未仔细看过。”
应闻隽不吭声,赞同了她的提议。
六姨太默默道:“……我以为你二人再见,要大打出手,或是伤筋动骨,现在看来,他倒是也甘愿放手不为难你,你怎麽还瞧着这样怅然若失。”
二人并肩走着,路过座大桥,见六姨太被风吹得发抖,便脱下大衣给她。直到把衣裳披到她的肩头,才猛地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情不自禁想起二人还在天津的时候,也有这样一次在金钟桥上走着,六姨太当年于情爱十分懵懂,看不懂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却凭着本能问他,他爱赵旻吗?
今日又是凭着本能,问他为什麽这样怅然若失。
许久过後,应闻隽道:“……你们学校那个教数学的,你看着如何?你不是说他一直朝你打听我,我想着要是有机会,说不定可以约出来见见。”
六姨太一怔,笑了笑,低声道:“你终于肯放过你自己了。”
“这两年我瞧你总是发呆,一发呆就摸你那手腕子,一开始我以为是你逃跑时扭伤手腕,後来在香港你挣了钱,给娘买了金镯子,娘没事儿的时候就摸两下。然後我就明白了,你心里还想他……他改变了你许多。”
应闻隽哑然失笑:“人可能有时候就是这样吧,贱得慌,看见了怨,看不见了又想。他绑着我,我就想离开,真离开了,又老惦记。不过再让我选,我还是会逃开,就是因为逃开了,才能在心里留下一点点好来。不管怎麽说,再见上一面,有的事儿就顺势放下了。”
六姨太叹口气,抱怨道:“真是麻烦,说不清楚,又道不明白的。”
二人相视一笑,往家回了。
半个月後,旺角茶餐厅中,应闻隽特意约在早上,来见一见六姨太提过的数学老师。
对方姓乔,也是从大陆来的,听六姨太说,此人是应闻隽的同乡。应闻隽想着,就算不与对方恋爱,交个朋友也不错,他这两年忙着替刘老板扩充商业版图,没认识什麽可说知心话的人。
就算有机会,也总是觉得同别人隔着一层,话说不到一处去。
茶餐厅内,一个男人朝他奋力挥手,看样子是一早过来提前占座,见应闻隽过来,忙把他迎了过去。这并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除了从前去接六姨太,二人後来还在学校里见过一次。乔老师比应闻隽长上几岁,模样周正,听六姨太说,这人因脾气太好,在学校还会被学生欺负。
乔老师问应闻隽来香港多久了,以後有什麽打算。
开门见山的很,也无趣的很,应闻隽心不在焉地回着,多少从乔老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中听出些名堂——这是个老实人,找他来不要是交男友,是在找人搭夥过日子,不在乎应闻隽心里有谁,只要能同他在一处,有个照料就行。
乔老师自顾自地说着,应闻隽看着他,把以後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一眼就看到了头。
直到这姓乔的问应闻隽愿不愿意从家中搬出来,与他同住时,应闻隽才有了些反应,慢吞吞道:“会不会太快了?”
乔老师一怔,温和笑道:‘其实我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能我就是一个人寂寞太久了,憋得慌。刚过来的时候别人说话也听不懂,工作也不好找,今天被日本人管着,明天被英国人管着,这两年日子才好过些,人有两张嘴,上面的嘴吃饱了就开始想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