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位于皇宫东北角的竹意堂灯火通明。
宁诩乘着轿子赶到的时候,就见那偏僻院落外又被围了一圈人。
除了宫人,还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公子们,也不知是如何得知了消息,大晚上精神奕奕地过来围观,其中便有白天刚刚见过的小黄小青。
宁诩下了轿,抬手止住众人的行礼,慢步上前,明知故问地开口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竹意堂的院门口挂着两个素色菱花竹灯笼,段晏就站在灯笼下,身体往后虚虚倚着石墙,雪色里衣外披了件淡莲色的外袍,神色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而马太监站在离他几米远处,见到御驾前来,忙一把扑到宁诩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陛下,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宁诩挑了下眉,先是看看段晏,见青年没有别的反应,才问:“你受什么委屈了?”
围观众人兴奋地竖起耳朵。
马公公跪在地上,抹了抹眼泪,说:“奴才奉陛下您的旨意,来请段侍君前去明乐宫侍寝,谁料段侍君好端端地突然动手,打得奴才脸上都出了血!”
他抬起头,给宁诩指了指肿起的左脸。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被揍的地方已经肿得老高,瞧上去惨不忍睹。
周围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震惊的轻呼声。
“奴才虽然身份卑贱,”马公公还在擦泪:
“但奉的是陛下您的命令,代表的是陛下您的颜面,段侍君在后宫中殴打他人,已是触犯了宫规了,何况还丝毫不顾忌陛下您……出手就往奴才脸上招呼,难不成是蔑视陛下么!”
这番话中的含义很严重,一时之间,旁边的宫人们都不敢出声了,只有不远处的小黄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诩想了想,问:“他为何突然要打你?朕先前也未见他有打人的嗜好。”
马公公脸上的表情一僵。
紧接着,他迟疑道:“奴才只是按陛下您的要求,请段侍君稍作梳洗,刚说了几句,脸上就挨了拳头,奴才真是不明白究竟犯了什么错……陛下啊,求您为奴才做主……”
宁诩被他哭得头疼,摆摆手让人扶了马太监起身,说:“去太医院请个人过来。”
有几位伶俐的宫人,去搬了椅子给马公公坐,但宁诩还站着,马太监哪里敢坐下,只能用手捂着伤处,做一副可怜姿态。
“陛下,段侍君为人猖狂,今日之事若是不加以惩处,来日怕是会更加嚣张!”
宁诩偏过脸,发现是小黄握紧拳头,大声朝他说的话。
一旁的小青倒是没有贸然出声,目光落在马公公身上,又与宁诩对视了一下,神情若有所思。
收回视线,宁诩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段晏面前才停下。
青年方才一直在安静地听着马太监诉苦,似乎连半分为自己争辩的兴趣也没有,这副模样,反而让宁诩产生了一点好奇。
“段侍君,”他干脆主动问:“你可有话要说?”
段晏稍稍撩起眼睫,乌眸中情绪浅淡:“你想让我说什么?”
马公公又叫唤起来:“陛下!你看他,连个‘臣’的自称也没有,甚至不愿恭敬尊称陛下一声!”
“……”宁诩没理会马太监,又问段晏:“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他?”
青年抱臂倚着墙,语气随意道:“想打就打了,要什么理由?”
周围的人又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燕国的质子,好大的口气,好狂妄的态度!
马公公更是差点被气得厥过去。
宁诩抿了下唇,说:“你无缘无故打人,触犯宫规,就不怕朕削了你的位份?”
段晏看了看他。
宁诩本以为这人会说些什么“那又如何”“求之不得”“我之幸也”这样的话语,没想到段晏沉默片刻,忽而道:
“陛下若是执意如此,我也只能接受。”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没想到不过三日,陛下就已经厌倦了。”
“既然如此,有没有这位份,似乎都无甚区别,陛下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青年嗓音淡淡地说。
宁诩:“???”
众人皆是一愣。
说完后,青年面容上显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黑眸瞥了宁诩一眼,竟是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往院子里走去了。
马公公立即哎哟哎哟地叫起来,涕泪交横道:“陛下,您看他,您看他!”
宁诩站在原地寻思半晌,转身看向竹意堂外围着的人群:“都各自回去,早些歇息吧。来人,将马公公好好送回寝处,脸上的伤也仔细治了。”
马太监捂着脸,呆住了。
小黄是个性子直的,当即忿忿出声问:“陛下,你不惩治段侍君吗?”
宁诩一挑眉,看向他,正色道:“朕自有主意。”
小黄震惊且不解,也呆呆地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