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夜
“小鱼?睡着了?”言迹再次敲门确认。
初雨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去给他开门。
她的长发微乱,疲态显眼。
身後往常合住的遮光窗帘,现下敞开,窗外月光倾斜地面,像蛋糕上甜腻的白色糖霜。
“我吵醒你了?”言迹轻晃手中的餐盒,“给你买了酒酿小圆子,趁热吃。”
她装模作样揉揉眼睛,演出睡眼惺忪的状态:“谢谢哥哥,我下午拉开窗帘看日落,不小心睡着了。”
没记她从什麽时候开始,说谎已不犯口吃的毛病。
一切都那麽自然而然,仿佛背後有一双无形大手,推动世事悄然发生,完全不引局中人起疑,等人醒悟时,所有事成定局,再反抗不了丝毫。
人们把这称之为——命运。
初雨坐在茶几前:“哥哥,给你分点,有些太多了,我吃不完。”
言迹看穿她的心思,她想把好的东西分给他一起吃,但他更希望她多吃一点。
“说什麽呢?这麽小一份,还没有你巴掌大,快点吃。”
说完话,言迹去整理换季衣服,把秋冬厚衣服放进储物柜,拿出夏季穿的薄衣服。
他衣服少,整理速度快。
初雨馀光扫到他动作静止一瞬,她转眼去看。
言迹捧着一件织半截的黑色毛衣发呆,他眸光凝重沉敛,像陷入无法自拔的情绪中,任由悲伤蔓延。
“哥哥,”初雨主动问他,“毛衣怎麽只有一半?”
他的神情泛起波澜,重回这件半截毛衣的专属时光。
言迹奶奶离开的两年前,身体病情每况愈下。
奶奶舍不得治病,要把攒下来的钱留给言迹以後读书用,言迹以绝食要挟奶奶必须去看病,不然他一直饿着。
他的母亲在生他时难産离世,父亲很快再组建新家庭,把他给奶奶抚养。
起初,父亲会打生活费回来,会对他嘘寒问暖。
後来,父亲对他不闻不问。
他以为自己学习成绩下降了,父亲不再喜欢他,他急忙补救,努力专心学习,期末考到满分,兴高采烈打电话给父亲,问他能不能来参加期末家长会,他考了全年级第一,还拿了奖状。
电话那边的父亲声音冷淡:“哦,我明天公司有事走不开,下次吧。”
背景音响起陌生的女声:“老公,孩子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父亲焦急对女人回应:“来了。”
言迹没等来父亲一句告别的话,电话就被挂断,只剩下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响着“嘟——嘟——”的挂断声。
他以为父亲真的公司有事。
隔天,他出门去买作业本的路上,远远瞧见父亲和他没见过的阿姨,带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往这边慢悠悠走来。
实在太想念父亲,不然也不会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他的身影。
不是说今天公司有事,走不开吗?
父亲满脸享受生活的愉悦模样,看着不像公司有事务缠身。
他们一家越走越近,父亲的目光全在女人和小孩子身上,丝毫没发现言迹的存在。
言迹躲到一旁的公交车站牌後,不想打扰属于父亲的时光,他一直都是很懂事的小孩,不给长辈添麻烦。
“老公,你不去孩子的家长会,真的没关系吗?我可以照顾宝宝的,要不你还是去吧?”女人的口吻通情达理。
父亲回绝:“没事儿,当然是你们比较重要,我说公司有事,他就没再胡闹了,今天休假,我好好陪陪你和嘉嘉。”
女人的声音藏着旁人听不出的胜利喜悦,过分刺耳:“那既然你都这麽说,我就放心了,哦对了老公,听说我常去的那家店,上了新款包包。”
“好,现在去给你买,你给我生了嘉嘉,从怀孕到现在都辛苦你了,一个包哪够?再给你多买几个都没问题。”
短短几句对话,像利刃扎进躲在暗处的言迹心里,当天留下的伤疤,至今尚未愈合。
在父亲看来,他已经不重要了,成为碍眼的存在。
可是凭什麽?他身上不也流着父亲的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