狷素冷汗涔涔而下:“今年……今年武举就是人多,要不然怎么礼部尚书要陪着一起选呢?”
“是么。”群青沉默片刻,道,“若没出什么事,咱们宅子外怎么有驻兵啊。”
她声音很轻,狷素却毛骨悚然。
这几日,陆华亭在外面被大臣们轮番参奏,尚书府外被金吾卫封锁,等候发落。虽然圣人已默许这些金吾卫退到门外去把守,但群青毕竟习武,又对环境极度敏感,哪怕是闪过一片陌生的衣角都能被她看出端倪。
还瞒几日呢,连一天都瞒不住!
他双膝一软,颓丧跪在群青面前:“大人不让我说的……”
这一诈还真诈出了东西,群青心跌进谷底:“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因太孙之事,圣人治我的罪了?”
狷素郁结半晌,抱拳道:“夫人,云州城南陷了,南楚的大军正在攻金陵邑,大人已经应了圣人,赴云州战场了。”
云州!
纵是做了心理准备,群青还是如被敲一重锤。她原想着陆华亭顶多是在诏狱,或者被关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未想他直接去了战场。
上一世圣临四年,南楚利用叛军从云州生乱,最后整个云州都陷了。禅师带人杀云州刺史,攻下金陵邑,预备顺着水路剑指长安。李焕一怒之下,要带兵亲征。然后才是他二人的相见与死亡。
战火再燃,是这一世两人都不想看到的,若能转圜,当全力阻止。但群青没想到这次事情发展得这么快,几乎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陆华亭应该很清楚云州的结局。
难道他觉得以一己之力,可以扭转整个战局?
狷素不知道群青的脸色为何变得苍白,只听她问:“南楚发兵多少人?”
“听说有六七万,还有叛军一两千。”
“金陵邑现在是谁在守?”
“云州刺史已殉职,现在是丹阳公主自己的兵力和刺史府的残部在抵抗,大人和武骑将军还带了一千精卫,加起来共四五千人。”
群青的心在下陷。
金戈铁马,骨肉破损之声,似响在耳边。
“我倒问你,四五千人怎么守住七万人攻城?”
事实听在耳中很残忍。虽多了丹阳公主和刺史府的人,可是也没有比上一世好多少。那一千精卫,对比南楚大军,更是少得可怜。
“属下等劝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可是……”狷素哽咽道,“大人就是说不必担心,他想办法。他说这次北境战场有凌云将军相助,目下捷报连连,不至使云州陷入无援之境。只要一鼓作气把北戎人打出关了,兵力就能回援云州,所以只要拖住时间,就可以取胜。”
北境战场确实是大变数,这一变数,给群青心中添了一丝慰藉。
可是这其中,不确定的因素还是太多,终究令她心中惴惴,无法那么乐观。
那毕竟是战场。
总是向天赌运,难道每一次都会赢?
“你家大人一劳累就发病。”群青道,“这样贸然地去,为何不拦住他?”
“其实夫人中毒那段时日,大人发作就已经很频繁。”狷素说,“大人让竹素寻来玉沸丹。”
“玉沸丹?”群青愕然,玉沸丹中含未麻,此等害人之物,难道不应已被销毁了吗?
“大人说,玉沸丹可以镇压相思引之毒,废太子当日便是如此得以焕发精神,策马进长安,所以,到不得已之时,可以用玉沸丹支撑身体……”
玉沸丹当然不能治病。只是未麻与相思引之毒同根同源,所谓“镇压”之效,不过饮鸩止渴而已。
“大人说,娘子您欲做绯衣使换回阿娘,等您养好身体,正好战局平稳,届时他写信接您过去,同游云州。”群青几乎能想象出陆华亭的语气。
“从前不知您阿娘另有身份,如今知道了,他更不能让您于仁孝之间两难,弑父之事他已经做过,已然无惧……夫人夫人,您不能去!”群青骤然站起,狷素骇得一把箍住她。
“我现在去有什么用?松开我,我不去。”群青走到案前,对着铺陈于面前的白宣纸,神色冷凝,思虑许久,把笔拿在手中,“我问你,信能送到云州?”
狷素道:“能。”
“帮我送信。”她垂眸蘸墨,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每日一封。”-
半月时间,转瞬即过。
广阔的天穹之下,残阳如血。
金陵邑城楼高耸,青砖上,黑褐血渍已凝成锈痂,城垛上插着无数断箭,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早已被薄冰覆盖,血肉模糊。
陆华亭立在城楼向下看,南楚玄甲军如黑蚁覆野,云雾中点点赤旗,更如毒蛇吐信。
黑云压城,莫过如是。
就连寂静凝滞的空气中,都是狼烟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司马,你吃些东西吧,刚烤的炊饼。”武骑将军拿油纸包了炊饼和羊腿。
见陆华亭未置一词,他把吃的悄然放在竹素怀里,错身离开了。
竹素道:“大人这两日都没怎么合眼,要不去铺屋休息一下,已经铺好了毛毡。”
陆华亭道:“那他们突然攻来了你来守。”
竹素登时不敢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