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华章女士的六十寿宴定在了颇负盛名的楠公馆,大宴宾客。
公馆建于光绪年间,是一幢砖木结构的四层小楼,融合了上海石库门和欧洲别墅的建筑风格,马头山墙,清水红砖,拉环木门……隐匿在寸土寸金的中心繁华街景中,菜品以浓油赤酱的本帮菜为主。
从建筑到餐食,大张旗鼓准备了三个月,只为让李华章女士品味到六十年前最纯正的海派风情。
李青穹迟到了十分钟,刚踏进门楣,满屋子的衣香鬓影迎面而来。
身着华服霓裳的美人如云似锦,光彩照人。
空气中飘满缱绻迷人的香水及芬芳浓醇的美酒味道,汇在一起,又融成了甜腻的香气。
仿佛是混入了某种迷魂药,不能多闻,稍一轻嗅便开始头重脚轻。
——毫不意外,李女士估计又把寿宴当相亲宴来办了。
他穿过熙攘的人群,直接去到三楼最里面的套房。
李女士和陆图温坐在红沙发上闲话家常,徐管家在一旁清点礼品清单。
他连忙掏出准备好的一对翡翠耳坠:“徐叔,加我一份!”
“不好意思,来晚了,刚堵路上了。”李青穹坐上一旁的老式藤椅。
李华章女士淡淡瞟他一眼:“不要紧,来了就行。”
陆图温皱眉:“怎麽穿这麽少?不是给你寄了羊绒外套吗?”
李青穹没好意思说自己压根没住那里:“忘了。”
“小山羊绒的,好东西,别糟践了图温的心意。”李女士打开礼物盒子看了一眼,又盖上放到一边,“啧,水头不好。”
“刚聊到哪儿来着?”李女士转了转手上的宝石戒指,“你也劝劝你哥,该正经交个女朋友了。”
“哥不是有女朋友吗?”李青穹记得是一个芭蕾舞团的姑娘,还是首席演员。
记得有一场天鹅湖的舞剧,本来是他哥亲自去捧场,後来太忙没空把票给了他,托他在舞剧结束後上台代送一束白玫瑰。
他记得那姑娘的身段就像白天鹅般柔软优雅,跟他哥还挺般配的。
“那个舞女?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就别往家里带了。”李女士冷哼一声,“尤其是你们这一代。”
听出这话中有话,毕竟他本身就是不三不四的産物。李青穹不再开口。
于是空气静默了下来。
从小到大的煎熬时刻来了,宛若悬梁刺股。
有一根看不到的线,悬吊在他的脖颈间,紧绷得快断了。
轻轻一拉就发出“吱一呀—”的尖锐声音,在割他的颈子,又宛若坏掉的小提琴线,在演奏一首不堪入耳的乐曲。
缺氧。窒息。每分每秒。
“别瞎张罗了,我心里有数。”陆图温看出他不得意了,站起身来,“青穹,人差不多到齐了,去帮忙招待一下。妈,你收拾好再下来。”
李青穹想,陆图温一向都是这样的。
他从不提高嗓门,每个人都必须倾身倾听,总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在场最有统御力的人。
两个一米八多的高大男人站起来,无声的压迫感顿时充满整个空间。
李华章女士也不再言语什麽。
徐管家放下手边的活计,适时解围道:“太太,化妆师丶发型师在梳妆室等着了。”
她满意地点头,施施然转身离去了。
时光如丝绸般在她身上掠过,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年已六十的身姿已然苗条消瘦,像一尊名贵易碎的花瓶。
而他的生身母亲已长眠地下,多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