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甩得右手腕更酸了。
从来没对下班时间这麽敏感过。
法务组例行加班,公司里有食堂,周茉于是摸着手机给他发信息:【还要开会,晚餐你自行解决。】
楼望东给她发了个定位。
周茉一瞧,眉心就微微凝起,她怎麽不知道他有这个爱好。
于是编辑微信发过去:【戏曲好听吗?】
人间极品:【陪外公来,这儿离你上班地方不远,收工了喊我去接你。】
周茉今早上班的时候给楼望东的微信名改了备注,谁叫他非要开车送她,说她腿脚和手都不便。
北京城的早高峰,这样的距离,她骑自行车都比坐车快。
周茉困得坐在工位打哈欠,又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过去应该还没散场,就不必让他中途退场接她。
而且他不是陪外公去的麽,要是楼望东被她叫走,老人家恐怕要怨别人没眼力见了。
湖广会馆坐落在西城区,曾为明代张居正旧居,清朝时“旗汉分治”,汉人只能住在外城,这会馆就成了进京赶考的汉族学子在外城的落脚之地了。
周茉走到会馆门口时看了眼石碑上的介绍,金色琉璃瓦檐门内幽幽传来丝竹弹唱之音,百年前不得进京的索伦部,今时今日终于逃离枷锁,但那些功名,却没有一个字被刻在石碑上丶传于戏曲中。
越往里走,朱红色的梁柱与灯光交映入瞳孔,周茉一时间未能从昨夜的山原心境里回过神,耳边就传来掐着声线的袅娜唱念:“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茶蘼外烟丝醉软……”
戏还没结束,周茉索性随心去找他,楼望东生得高大显眼,找起来并不难,她一路游花园,顺带在这儿喘口气。
其实她心里明白,因为昨晚的事,她见他紧张,所以一直在做准备。
谈恋爱就是学习一个全新的领域,总是要跟着同伴的节奏走,而他一进,她便乱了。
上到二楼东侧的回廊,在高处能望见更远,她始终不信楼望东会来这种地方,满墙雕龙画凤,楼梯也是窄窄的,纹饰的精美让这戏台像个螺钿匣子,抽屉一拉,就有曲调落下:“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周茉忽然有些迷茫,正转身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忽然在拐角的包厢门框内,看到一张深俊的脸庞。
此时那挂在墙上的黑底竖屏跳出了一行字:【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怜三春好处无人见。】
他的轮廓映着“天然”二字,这音乐像唱出她的心声。
忽然,她手里的屏幕一亮,男人接通了她的电话。
“喂。”
高大的身影披着暗黄的光影走出,周茉竟下意识缩到粗高的红木柱後,瞥见男人握着手机走下楼梯,不时有人影上下,周茉握着电话听他讲:“完事了吗?”
她耳膜连着心尖在跳,脚步轻轻跟在他身後,蓦地,她身子一顿,看到男人从兜里掏出了烟盒,推出一根携在嘴边。
打火机的光跳动在昏沉的晚清横梁下,男人吸烟时面颊微陷,印在她瞳孔里的还有词牌上的字:沉鱼落雁。
周茉没来得及开口,这时戏台子唱到:“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男人往後门走的长腿一停,他长指夹下香烟,问她:“你到了?”
就在楼望东视线擡起望向四周时,周茉猛地缩紧肩膀躲在楼上的柱子後面,轻“嗯”了声,声带也在颤,像发现了他抽烟的秘密。
因为楼望东说过,他不抽的。
女娇娥的歌声围绕在她耳边:“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楼望东说:“我在二楼包厢,你在哪?”
“我……我去找你……”
男人没有再往後门走了,而是长身斜倚在门边,语气轻调:“我外公在那儿,带你见一见麽?”
周茉望向他刚才出来的包厢,不由绕过楼梯,穿入走廊往那去,说:“好,我快到了。”
如此他就不会抽那根香烟了。
刚认识的时候,他不需要在她面前避讳不好的习惯,那会他也没有抽烟,说明他没这个癖好,所以是最近才染上的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已经站定在他刚才出来的包厢门前,敞开的门框映着她的身影,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楼望东从尽头的楼梯走了过来。
男人双手插兜,周茉眉心微微凝着,该戳穿他麽?
还是他有什麽心事,就像那词曲唱的“愁颤”,所以需要抽烟压下去?
此刻楼望东右手从兜里伸出,虚扶在她身後,周茉在见他外公时思索对策。
老头像棵精神矍铄的高山松,笑容和蔼地看向周茉,听着楼望东介绍她:“周茉,周而复始的周,茉莉花的茉。”
外公笑得红光满面,邀请周茉落座,说着寒暄的话,他的口音带着京腔,腰板仍然挺直,对她道:“周小姐在北京工作吗?感谢感谢,把我大外孙带来了。”
周茉被戴了顶高帽,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楼望东,见他也没有要否定,只眼尾挑着一缕光影看她。
门外人来人往,戏曲唱罢收场,周茉温声道:“您叫我茉莉就好,我是外派来公干。”
“噢~”
老人家面上的笑凝了凝,喃喃道:“所以又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