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千岱兰仰面躺在柔软的鹅绒被上后,又弹跳起来,她打开房间所有的灯,包括小台灯,站在门口,环顾四周。
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柜子、桌子、椅子,都是之前转租给她的学姐、及搬走的租客送给她的,虽然陈旧了,但千岱兰很爱惜,专门去买了那种印花的餐桌垫铺在桌子上,遮住几块掉了漆皮的坑,她还给椅子缝了柔软的垫子和靠背。地板拖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架子上的书也摆得整整齐齐,最上层是厚厚的、精美的一系列外刊。
它们在这陈旧破败的小出租房中闪闪发光,也格格不入,就像叶洗砚送她的那些床品一样,光彩照人,非常突兀。
千岱兰知道那种突兀的来源。
她隐约察觉到叶洗砚对她有兴趣,只见了一面、吃了一顿饭,往后做春,梦就能梦到她,纵使那个时刻叶洗砚想说是嫉妒——千岱兰后知后觉,他其实在嫉妒叶熙京。(千岱兰完全不知道叶洗砚为什么会嫉妒叶熙京,但没关系,可以理解,麦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男人嘛,外面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路过的挑粪车都要尝尝咸淡)
千岱兰确信叶洗砚肯定着迷她的脸蛋,这样想来或许有些肤浅,但肤浅的她曾经不也是被他的脸迷得七荤八素。
只要她想,她肯定也能把叶洗砚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千岱兰想起了以前在麦姐隔壁干档口的凤姐,想起她之前的意气风发和现在连买点好的婴儿用品都被舍不得;想起了一个邻居阿姨,那个邻居阿姨带俩娃,因为违背计划生育政策丢掉工作,只能做全职太太,一个月暴瘦的时候说身体难受想去做医院检查,她丈夫只会说没病没病检查啥啊,舍不得钱——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时,如何活下去都要看依附者的良心。
……不要这么被动啊,千岱兰。
她躺在温暖的鹅绒被中,抬头看这房间简陋的天花板,围绕着灯泡飞来飞去的小蚊虫。
它们受光热吸引,义无反顾,一遍又一遍地扑倒灯泡上。
直到愚蠢地撞到昏迷。
千岱兰闭上眼睛。
第二天,她答应了叶洗砚提出的资助。
他一次性给了千岱兰三十万。
一个千岱兰能接受的、最高额的捐助,再高,就太多了;但低了,也不合适——
叶洗砚希望她能心无旁骛地、毫无顾忌地投入高中三年的学习。
算是一次性结清,叶洗砚不会说“不够了再来找我”此类话;他心中也清楚,千岱兰不愿意手心向上找人要钱——所以他也没有选择按月、按年来资助。
去银行办理业务时,千岱兰第一次进贵宾室,不用排号等拿号,一切业务办理迅速又体贴,她还喝了一杯茶吃了小饼干。
临走前,千岱兰郑重地告诉叶洗砚,她会将这些钱全都还给他,只当是借的。
叶洗砚只是微笑,让她别有太大压力。
“如果可以的话,之后每次考试,你将成绩单拍照发给我,那个比还钱更能让我开心,”他说,“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千岱兰深深向他鞠躬,说谢谢。
退租的最后两天,也是留在北京的最后两天,千岱兰从jw处走了离职程序,拿离职赔偿,把书等东西打包寄回家中,还去专门的二手奢侈品店卖掉了自己攒钱买的那个lv包,买的时候四五千,哪怕她很爱惜,只背过几次,发票和原包装都在,讨价还价许久,换了四个店,卖的时候也只拿回两千块。
她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原来奢侈品也只是她渴望成为富人的一个虚假彩色泡沫,拥有它证明不了什么,只有阳光下短暂的浮华照人,一戳就破。
真好,就当交了一次学费,学到了这些道理。
千岱兰在这刻忽然觉得轻松。
在北京的这两年,她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也发觉了自己的虚荣心,还明白了人脉的重要性,攒下这么多钱,如今再回辽宁,也不算是落败而逃。
至少她攒了这样多的经验和钱呢。
不亏。
临走前,千岱兰和殷慎言吃了最后一顿饭,后者对她离开北京回沈阳上高中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沉默地将一张银行卡塞给她。
“你干嘛?”
千岱兰叫着,要还,可殷慎言捂住她的手,掌心烫得她吓人,力气也大得吓人,把她都压痛了。
“留着,学费,密码是你身份证最后六位,”殷慎言说,“钱不多,好好上学,我在北京等你。”
他态度非常坚决。
千岱兰还是收下了。
只暗暗地想,先不动这笔钱,留着,等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她就能边打工边上学,到时候,再把这笔钱还给他。
“现在放弃赚钱去上学,”殷慎言问,“将来不后悔吗?”
他不知道千岱兰离职始末,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她。
“我不后悔,”千岱兰举酒杯,直视殷慎言的眼睛,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坚信,我就是天选之女。目前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是我成功之前必须经历的考验;只要是我选择的,就是正确的;只要我认为正确的,就是对的——干杯。”
绝不后悔。
也绝不要后退。
殷慎言笑,眼镜下的目光异常温柔,他俯身,同千岱兰碰杯:“干杯。”
都喝多了的两个人走回家,酒精发热,三月的北京还是冷的,但千岱兰嫌弃热,脱掉了羽绒服,歪歪地往前走着,一路哼着歌,用蹩脚的粤语唱beyond的《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