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吩咐宫人伺候黄时雨入座,画署随行的画员则搭好了画架,另有一人执笔记录静贵妃的神态以及突出特征。
面前画架摆好的细绢断不可能是最後成品,静贵妃能坐多久全凭心情。黄时雨唯有用小闻大人教过的速记手法描下娘娘的轮廓,深深记住她的模样,回去精心雕琢。
看得出黄诏侍自持的动作中略略拘谨,静贵妃温和道:“本宫今儿空闲,就在园子里多坐会,黄诏侍不必紧张。”
语气仿佛普通的长辈。
懿阳偏头打量西洋景儿般地看向母妃。
知道母妃心思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又是另一回事。
这麽个温和慈祥的贵妃娘娘,与德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黄时雨连忙躬了躬身,益发自持道:“娘娘慈和宽容,卑职感动无以复加。”
静贵妃在对她释放友好。
一个小诏侍凭何使贵妃娘娘另眼相看呢?带着这个疑问,黄时雨的小脑瓜飞快转起来,就想到了安国公这尊大佛。
阿珣再厉害也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小郎君,贵人因为他或许会客气三分,但静贵妃明显不只是客气,而是在有意无意地笼络她。
这份笼络体现在宫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新鲜的茶点,以及贵妃娘娘足足坐了一个半时辰,中间只更衣了一趟。
一个半时辰是静贵妃的极限,宫人心疼主子疲累,便上前相劝搀扶她回寝宫休息。
黄时雨等人见状先後起身,躬身送别娘娘。
简允璋只是安国公庶弟的嫡孙,母妃也太给黄诏侍体面了。懿阳伴着静贵妃来到寝宫,挥退左右,嘟嘟囔囔道:“母妃,好端端的您怎麽学三皇兄,待谁都客客气气。那琅琊简氏固然不容小觑,可简氏二房还是正室所出呢,也没见您像今日这般。干嘛非对三房一个少奶奶礼遇有加。”
静贵妃横了她一眼,“你懂什麽。宣道坊三房庶出又如何,三房老太爷的生母不仅是贵妾还是原配的亲妹妹,安国公的亲姨母,倒是二房四房五房,生母是後来的继室。”
单按血缘来算,简氏的五个房头,三房才是安国公最亲的。
明眼人都瞧得出几个弟弟里,安国公最偏哪一个。
不是三房最会拍马,而是三房最近。
静贵妃揉着昨日新染的蔻丹,“这本没什麽,反正都是亲弟弟,怪就怪其他房头不争气,仅剩几个老家夥硬撑,年轻一辈日趋没落。赶巧儿,人丁凋零的三房却冒出个简翰林,换你是安国公,能不当宝麽。”
门阀世家,哪一个不是提前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栽培下一任家主。
倘若简翰林入了安国公的眼,过个十来年,就不是黄诏侍向她行大礼,而是她讨好黄诏侍了。
那麽举手之劳,结个善缘,又有何不可呢?
虽说事无绝对,可简翰林绝对是有几分水平的。
才当值了两回,就给皇帝留下印象,昨儿还专门点他又值一回,倒也不是什麽什麽大事,单纯觉得这个小翰林比老不死的顺眼。
却说皇帝,因武科举舞弊案与老臣吵得不可开交,情急到脱靴砸陈季青脑袋,陈季青那个犟种当场撞柱,若非两边都有人拉着,险些酿出人命。
真正的朝会压根不似老百姓想象中的庄重肃穆,唇枪舌战不亚于菜市口,还曾出过两位重臣当庭互殴的丑事,事後严惩不再多述。
天子雷霆震怒,朝会没散就关押了兵部侍郎年霄山。
上下地动山摇,兵部人心惶惶。
後宫不得干政,而懿阳看起来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些事静贵妃自然不会同她说,只不紧不慢警告了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你最好别再盯着简翰林,莫要给你三皇兄添堵。”
懿阳脖子一扭,嗤道:“儿臣想要什麽样的好郎君没有,谁稀罕小翰林。”
也是个嘴硬的。
她心里又恨又爱的小翰林其实也没那麽风光,换谁也不想赶在此时被皇帝钦点。
无功无过算幸运,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这便是叶学士连夜召见简珣的缘由。
精心栽培的门生倘若因此遭难,岂不功亏一篑。
眼下唯有期待简珣随机应变,逃脱无妄之灾。
黄时雨和程氏对此茫然所知。
所谓伴君如伴虎。
知道了怕是辞官的心都有。
昨夜当值,简珣如同赴死,惶恐之馀更生悲凉,他若死了阿娘和梅娘怎麽办?
不过阿娘那麽坚强的一个人,定会想法子从族中过继个靠谱的承嗣。
至少担保婆媳二人活着的尊荣,至于死後,人都死了还管这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门庭基业作何。
昨夜,静谧可闻针落的金銮殿,矗立着一排排灯树,烛火辉煌。
他穿过正殿来到偏殿,在暴怒的皇帝跟前讲解经史典籍。
阴沉的皇帝忽然打断他,“陈季青这样的刚直名臣将来载入史册,必然誉不绝口,受世人褒扬。朕,若铁了心要严惩他,那你们这群文人是不是要将朕写成个残虐不仁的暴君?”
两句话一百零八个陷阱。
简珣下颌微微绷紧,撩起衣袍跪地请罪。
不管有罪没罪,皇帝不开心,所有人都得跪着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