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徐蓓确诊不孕不育,向铭同她离了婚。
徐蓓走了,赵玉卖馍的时候,顾诀就乖乖趴在她背上,嘴里嘬着自己的小手指,不哭不闹。他的身体依旧不好,但再也不会在夜里哭闹,因为赵玉卖完一天的馍馍已经很累,再腾不出心思哄他抱他。
很快,向铭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婚姻。
女人叫任萍,也离过婚,有一个女儿,判给了前夫。
她厌恶顾诀,从一开始就对他不冷不热,而这厌恶直到向阳出生後,达到了顶峰。她夜夜叫骂,骂赵玉不疼亲孙子,疼顾诀这个野种,甚至在衆人入睡後,把顾诀叫到楼下的小房间,让他跪着,用竹条抽他稚嫩的手掌。
顾诀三岁,记忆并不深刻,只记得自己挨完打上楼时,奶奶还没睡着。灯火昏暗,奶奶浑浊的目光遥遥望过来,像是心疼,又像是愧疚。
可他并不讨厌向阳,相反,他很喜欢这个弟弟。
赵玉抱着他时,顾诀就站在一边,新奇又小心的伸出手,戳戳弟弟软软的脸蛋,摸摸他的小手。
他只敢在任萍不在时,碰碰这个一笑就有小酒窝的弟弟。
他不知道自己的奶粉钱被任萍偷去打牌,不知道奶奶背地里抹下的眼泪,也不知道向铭和向崇真已经商量着把他送走。
顾诀三岁半的时候,赵玉生病了。
她已经六十岁,操劳半辈子,落下了不少病根儿。今年的寒冬格外漫长,她再也扛不住,病倒在夜里。
顾诀理所当然的被送回了顾家。
顾从军对他的态度说不上热络,只有何娣张开怀抱,将自己的小儿子搂进怀里。
干活的时候,何娣不敢再把他放在家里,而是借了一个旧背篓,背着顾诀上坡。
背篓烂了一个窟窿,顾诀的脚经常卡在里面,鞋子掉在半路,多亏同村的李婶儿看见,才追过来。
顾诀慢慢成了村里的野孩子。
同其他孩子一样,穿着破旧的衣裳,灰头土脸。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小脸和手经常皲裂,也没人管。
赵玉的病在半年後终于好了。
她带着想见孩子一面的徐蓓从镇上赶来。
徐蓓几乎是看见顾诀的瞬间,就落了泪。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娃娃,让她快要认不出来。
顾从军和何娣笑的卑微,给她们冲了两碗糖鸡蛋水,又听徐蓓的话给烧了一桶热水。
徐蓓和赵玉顾不上喝糖水,只把顾诀脱光了放进热水里,洗掉身上的脏污,又拿面霜给顾诀涂抹,引来一大群庄稼人围观。
都说城里人养孩子不一样,今天算是亲眼见着了,哪里是不一样,分明是当金疙瘩。
晚上,顾诀坐在赵玉身边,仰着小脸问:“奶奶,我们什麽时候回家呀?”
赵玉低头逗他:“回不了喽,你看外头天这麽黑,坐不到车。”
顾诀急了,冲到门外,夜色里,只有一辆拉粮食的大货车呼啸而来。顾诀挥舞着手,想要拦下来,大货车却丝毫没有减速,从他身边开过。
货车大灯闪过,在瞬间照亮他稚嫩的脸庞,顾诀嘴角慢慢放下来,却没有哭。他失落的坐回赵玉身边,把脸埋进她怀里。
赵玉搂着他,渐渐发现自己胸口一片濡湿。
顾诀被送回来後,从没有说过自己想回家,更不曾哭着要奶奶。唯独在赵玉来接他时,因为一辆没有拦下的车,哭湿了她的衣裳。
赵玉伸手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
在这一刻明白,这个孩子并不是没有感情,他只是把自己的思念藏在日子里,慢慢捱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