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弋尝了一口,眉头立马皱起,刚才温软的脸色一扫而空,苦着脸,“好苦,好酸,好难喝。”
西堂被他惹笑,没多想地擡过那杯酒抿了一口,“没调错,你喝不惯,换一杯吧。”
招来服务员,西堂像是来砸场子的要了杯鲜榨橙汁。
沈弋眉头挑得老高,刚才表白都轻轻松松的人现在精神紧张,用中文和西堂道:“你疯了?这是酒吧,不是国内街头的鲜榨果汁摊。”
西堂安抚地看一眼沈弋,在服务员确认的询问中肯定地说,是的,你没听错,我就是要一杯鲜榨橙汁。
沈弋想夺门而去,远离这里。
服务员泰然地点完单走了。
“怕什麽,不会把你赶出去的。”西堂促狭道。
橙汁很快被刚才的服务员端来,沈弋诺诺地喝了两口,感觉自己已经和这个屋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周围人悠闲放松的畅聊着,不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西堂和沈弋有片刻的时间无话可说。
“和你讲讲我吧。”西堂眼波闪闪,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自若,觉得自己很口是心非,“你很好奇又没人告诉你的那些事。”
沈弋面露惊喜,哦,表白还能有这等好事,“请讲。”
“从哪讲起。”西堂想了想,“我姓宋,宋西堂。”
啊?!你不是姓西吗?!丰继不是说西哥就姓西吗?沈弋挂上难掩的震惊之色,还有点不解,“为什麽?”
在山东没了姓氏和削除祖籍有什麽区别?
“我自己要求的。”西堂解释,轻笑了声以作安抚,让沈弋放心,“从十六岁开始我就厌烦这个世界,活着是一场残酷又难逃的服从性测试,我不喜欢活着,不过那个时候没有死亡这种概念,只是觉得无聊,不知道要做什麽。”
沈弋“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其实他一看就是听得很认真。
西堂继续说:“我以为那只是短时间的,没想到越活越无聊,我开始放任自己流浪,反正唯一有牵扯的人只有我妈,成年以後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想着看看这个世界应该就不那麽厌烦了,除此之外还在做的事情仅仅是完成学业。”
“天赋型就是不一样,仅仅完成学业也能把自己送进里昂二大。”沈弋满心骄傲地说,像在炫耀自己的某样所属物,不好好抓重点。
西堂不免失笑着睨沈弋,端起酒和他的橙汁干杯,喝了一大口才又说:“到本科毕业,我去了很多地方,过年也不回家,宋家人想起来就臭骂我一顿,我爸根本不管。”
“你还有过这麽叛逆的时候啊。”沈弋哑然。
“骂呗,又没人能骂了让我听见,顶多是我爸祭祖的时候得听人嚼舌根子,我手机换过号码,就现在用着的这个号,没几个人知道。”西堂平淡说,“可是我不仅更加厌恶这个世界,还不想活了。除了中国哪里都不和平,可能哪天就死外面了,所以我回了趟山东,既然要流浪,那就不和宋家有牵连,我把姓去了,叫西堂。”
“说说宋家吧。”沈弋提议。
“宋家,传了好几代人了,家族基金是一笔庞大的数目,具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不想知道。”西堂讲得有点渴,灌了口酒润润,“往前每一代嫡系都人多,争家産争得你死我活,比你知道的那些看得见的还恶心,他们为了钱什麽都做得出来,而宋释文……我爸争赢了。”
“你爸是喊宋……宋释文对吧,你不想称呼‘爸’就直接称呼‘宋释文’,没关系的。”沈弋也用自己的橙汁和西堂的酒干杯。
小孩心思细腻,西堂颔首,“宋释文就是为钱而生的,宋家在他手里更上一层楼了,我含着金钥匙出生,都说我命好。”他神色有一瞬的厌烦,“我一个不想活的人哪里命好,真的命好就该拿着钱享受一辈子富贵命。”
“不说宋家了,讲讲其他的。”
“没事。”西堂朝沈弋笑笑,“本来我就不怎麽回宋家,把姓氏去掉我感觉轻松很多,人活着的每一份计较都是因为被牵扯束缚着,和宋家没关系了,我身上的枷锁也就解开了一个。我开始读研,说实话我真在混日子,电影只是我千挑万选给自己找出来的愿意做的事,没有非做不可,一不小心还进‘LaFEMIS’了。”
“那你真够不小心的。”沈弋怼到。
西堂没和他拌嘴,说:“到研究生毕业,学业完成了,我回宋家彻底断绝了关系,宋家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不用被他们提防着争家産。说来我还记得那天宋家长辈把我和宋释文咒骂了一顿,但我和宋释文根本没听进去,宋释文也很忤逆,我和他都不是什麽好人。”
“我看挺好的啊。”沈弋不满。
西堂被他这点大张旗鼓的偏心逗乐,不经意地伸手捏了捏沈弋的脸,清瘦,脸上没多少肉,不过手感好。
“为了逼自己活下去,我继续从事导演,继续流浪。去很危险的地方会很高兴,祈祷自己能死在那里,可惜命大,活到现在还没死。”
沈弋一边能理解,一边又觉得西堂像在讲冷笑话,搞得自己要笑不笑。
“後面我就一直没回过宋家,一年到头基本在异国他乡,偶尔回国看看我妈,或者我妈来看看我,直到前两年难得回宋家一趟就看宋释文上演祭祖走人的戏码。”
沈弋不好奇西堂父母的事,爱情这种事难说,也没什麽探究别人爱情的癖好,低头把杯里的橙汁一口喝净。
“还有好奇的吗?”西堂问。
斟酌了一下,沈弋说:“虽然喇嘛让我不准告诉你,但我不管了,在西藏庙里的时候喇嘛说你想出家是怎麽回事?”
西堂顿了顿,拿不准话说出口会不会吓到沈弋,沉思了会儿,说了,“不是出家,他诓你的,沈弋,是自杀。”
沈弋被这两个字砸得失了神,手里握着玩的空杯子差点打翻在地,又马上回过神冷静下来,张了张口说:“好巧,我也想死。”
“这不一样。”西堂否认道。
“没多大区别吧,早死晚死都是死。”沈弋坚持自己的想法,“等我把我想做的事做完,我就结束这一生。”
“沈弋,你是有追求的,你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那麽好,但你会认真生活,追求想做的事,你不是追崇死亡,你只是不想活那麽久。”西堂食指有节奏地轻叩桌面,“我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放弃自己,我去到庙里好像是二十七岁,当时是存着必死之心去的,而喇嘛把我劝住了,他让我顾及顾及我妈,但这只是暂时性的,我妈不是支撑我活着的信念,我仍旧随时可能放弃自己。”
在此之前沈弋都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这个世界一直都没有所以为的这麽美好,但他已经被赋予了生命,他愿意好好活一场,活到疲惫就和这个世界说老子不活了拜拜。他还为此欣喜过,而现在西堂说不是的,不一样。
他听懂了,西堂的放弃如同不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要剪哪根线,没有人知道什麽时候爆炸,包括西堂。更有可能这个不定时炸弹压根没有任何可以销毁的办法,它就是不可逆的会突然某天爆炸。
而他的炸弹是定时的,有准确的四十五年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