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下)
(4)
永勋和永忻简直互为对照,永忻是热情洋溢的,而永勋则对什麽都漠不关心。她顾忌太多,而他冷怠太多,好险有彼此。他们从小就习惯交托对方来完成自己并不擅长的事,因此感情一直很要好。咏忻无论上哪都会拉着弟弟,他也从不拒绝,尽管他觉得那些活动非常无趣。
咏忻不止一次说他不像一个小孩,他也只是撩一撩眼皮,说你不也是小孩。
我比你大,我是你姐姐。她说,端起胳膊,作老成相,一面拍拍他的肩膀,而且我比你高。
你不是。他淡薄地撩一撩眼皮,转身走开。
永忻一旋身,拦在他跟前,“小勋,你为什麽不叫我姐姐?”
“我不喜欢。”
“你这个小孩还真是——”
他踮起脚,眼睛定定的,可是里面漾起一点笑波,“沈丶咏丶忻。”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字读圆饱丶水滑的,音节锵锵,泡泡一样漾出彩虹的涟漪,千百个光之涟漪里,千百次跌宕着彩虹的微笑。
沈丶咏丶忻。
他张扬了唇角,一撩步走远了。
说不上谁包容谁,但从未因为什麽红过脸。咏忻无事时就抓了咏勋来做模特,花园的草坪里,静静修建花枝的男孩,恬淡的脸庞,眉宇间透着一股远意。他的周身,无论风吹着树叶,或是阳光和云影的飘移,都给人种杳杳光阴的恍觉。
他们姐弟俩一直是出了名的漂亮。咏忻比年轻时的母亲多了几分婉典,虽是一样的大眼睛长睫毛,却不似妈妈那样翩跹丶闪灵,而是像古典山水画,或淡墨扫染,或浓墨水皴,好一双诗情与画意的眼与眉。咏勋呢,他和他父亲简直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岸岸每每见了都要拍拍晨晓的肩膀,说你家这两个男同志可真是好搭档啊,儿子不生气,爸爸气死人。
咏勋反正是对什麽都不在乎。晨晓说,咏忻就很会照顾别人,她这点不像我,更不像沈杰英。
是啊,你就不知道脸皮两个字怎麽写。岸岸说。但是他们姐弟俩竟然能玩到一块儿去,我家那两个天天在家吵架,都快给我烦死了。
晨晓说可不吗,你家那两个猴崽子,一个狼牙棒一个流星锤。
“咏勋……”岸岸声音低下来,“没有遗传到沈杰英?”
晨晓摇头,“咏勋甚至连盐和糖丶酱油和醋都分不清。”
“咏忻呢?”
“也没有。但是她很有绘画天才,我们都很支持她。”
“这姐弟俩平时怎麽相处的?”
楼下的两人聊着天,楼上,咏忻推开了咏勋卧室的门,说:“妈妈的朋友来了,你也不下楼问一下。”
“有什麽好问的。”咏勋回,懒洋洋摘下了挂式耳机。
“诶,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她兴兴摇撼着他的肩膀,“你不想知道?”
“没兴趣。”
“我碰见杨桃了,诶,说真的,你不喜欢她?”
咏勋仿佛没听见。
“她不漂亮?性格不好?”
“那又怎麽样,我不喜欢。”
“或者还有别的类型?”
“你很烦。”那种“你明明知道”的表情。
咏忻背影一挫,阳光从她面上切了切,太快了,看不清。
她恢复了兴味的表情,但是语意很悠长,“讲真的小勋,你不能再这样了,你已经是初中生了。”
他挑眉,“所以呢?”
“而且你从来不喊我姐姐。”
“嗯。”
咏忻没再讲话,他和她之间的沉默仿佛阳光里纷纭的尘埃,静静地对峙丶厮杀着。
“我得去打个招呼。”她说,浅淡的梨涡,平远的微笑,然而她知道,藉由合上门的那一瞬,她才能发出一声叹息。
但是那天晚上,他还是敲响了她房间的门,咏忻也还没睡,亮着的iPad丢在床边。
咏忻拦阻在门口,唇角兜着的笑凉凉的。
他长条了很多,看上去已经具备了成年男子的体魄,这个人是她的弟弟吗?他定定不移地站在她面前。
他不会动摇半分的。咏忻知道。她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凌厉的少年是她的弟弟,仿佛他们从未亲密无间的一同长大,谁都怕他,从小到大谁都怕他,只有她不怕,但是现在连她也要和他疏远了。
咏忻咬定了嘴唇,还是微笑着拒绝:“小勋,我说了,你不能再这样了。你已经是初中生了。”
“但是从小到大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那是小时候,是你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咏忻有些生气了,但她极力板住了,“你现在不怕一个人了,对吧?”
“从来就没有。我没什麽怕的。”
她擡起声音,“难道你非要我说的那麽——直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