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秋真想揍他一顿,怎么会有人这么傻逼这么烦人。他将胡润奇和他的那个人模狗样的律师赶出酒吧,心想这人要是倒霉,就连路过的哈巴狗都敢给你叫两声!而司明明的这趟旅程,也是从倒霉开始的。在她飞机落地那一刻,就接到了创业老板的电话,大概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后悔给司明明批假。公司现在正是全员奋斗的时候,司明明不在,约等于少了胳膊腿,老板心慌;第二层,希望司明明为他做个跳板,他想跟施一楠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会面。司明明均回绝:飞机已经落地,回不去了。施总从不接受这种态度不明朗的私下邀约,这个忙她帮不了。老板说了一些带有侮辱性意味的话:大意是他给司明明开高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司明明跟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最好认清形势。当然他不会说得这么直白,既然是老板,水平还是有的,表达委婉,但司明明提炼出了这些。她该做的工作一样没少做,这个公司非常浮躁,老板奔着卖公司,员工指望着赶上风口,全员不在乎流程制度,只想成就一夜神话。她那么辛苦在这样的形势下做一个良性的制度,现在的价值竟然只是老板要跟施一楠非正式会谈的跳板。司明明第一反应就是:原公司投的子公司,他自己约不到施一楠,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她不愿意参与,只是对老板说:您说的我了解了,如果您觉得我的工资不匹配我的工作,那么调整就好了。司明明对于工作的倦怠是从这一天开始正式显现出来的,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有了戾气。偏偏这时苏景秋给她发消息说胡润奇的事,她就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对男人之间这些幼稚的较量不理解,好像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一样。她没回苏景秋。她知道苏景秋需要她的情感支持,一同讨伐胡润奇,但她没回他。她和陆曼曼落地后还没有什么高原反应,就坐上包车赶路。都担心去晚了叶惊秋这个人就又消失了。陆曼曼一直在看那个人的直播,这一天在直播叶惊秋做编织。一个大男人,手倒是很巧,树枝用什么工艺弄软了,被他编成各种形状。看直播的人多了一点,多是觉得出境的人挺好看,但有人问:他不会是哑巴吧?陆曼曼哈哈大笑,哑巴!笑完了问司明明:他不会真哑了吧?她们赶了一天多的路,终于到了那个有点原始的地方。穿过那片高山草甸和河流,进入到密林之中。天上的云快要掉下来似的,两个人的高反渐渐严重,都觉得头要炸了,还犯恶心。向导鼓励她们:“快到了快到了,穿过去就到了。”陆曼曼捂着脑袋,指指林子外那间小藏屋门口盘腿打坐的男人问司明明:“司明明你看,我是幻觉了吗?”一个故事(五)林外的叶惊秋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他穿着一身藏民的袍子,带着藏民身上那些串子,面孔干净,眼神清澈。他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们会来,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的惊讶。十几岁到三十出头,隔着十几年的光景,少男少女穿越了时间的丛林,相见了。我操。故人相见原本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戏码,但这个人是她们少女时代很特别的朋友。她们跟叶惊秋在校门口、后海边上、胡同里发生了很多很多故事,那些充斥着激烈冲突、厌恶,但又彼此关心、懂得的日子,一下子就回到了人的脑海中。陆曼曼都快哭了,她率先冲了上午,到叶惊秋面前,推搡他肩膀一下,带着哭腔说:“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叶惊秋,你小子没死啊?”叶惊秋阿弥陀佛一声,生生受了陆曼曼几拳。他跟陆曼曼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考结束的那天。俩人在一个考场,陆曼曼考完后问他:“会不会啊?我看你的笔一直没停。”“我在卷子上画画。”那时的叶惊秋说。陆曼曼就打他:“你有病啊叶惊秋!”陆曼曼总打叶惊秋,叶惊秋惹司明明她打他,叶惊秋没惹司明明她也打他。叶惊秋就像陆曼曼的解压神器,有事没事拍打叶惊秋两下,神清气爽。这习惯在十几年后自动觉醒,在他们见面的一瞬间,她就按捺不住。陆曼曼打够了,又拥抱了叶惊秋。这下她真的哭了。她抽泣着说:“叶惊秋,怎么会有人像你一样,说放下就放下,说消失就消失啊?你那时才几岁啊?你怎么能够放下啊?”“叶惊秋你到底管不管别人死活啊?”陆曼曼几乎从未这样真诚地哭过。她平时哭泣是为发泄,嚎啕大哭最能发泄情绪,但只是为发泄。而当她真正伤心的时候,反倒会收敛。退回到她们离家出走去昌平县城的那一天清晨。陆曼曼背着书包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墩上,远远看着叶惊秋耷拉着脑袋来上学。少女藏不住心事,脸上绽开了笑容。那时她喜欢一个人,就是忍不住跟他作对、较劲、看他不顺眼。但见到他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开心。她朝叶惊秋跑过去,书包在她背后被甩来甩去,到了叶惊秋跟前问他:“看没看?”她昨天放学时候往叶惊秋书包塞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没写什么,是她胡乱抄的歌词。叶惊秋说:“什么?”“歌词啊!”“没有歌词。”叶惊秋回答她,而后把书包丢给她:“我昨天到家后都没打开,不信你看看。”陆曼曼不信,打开书包,果然没有那张纸。再翻他的作业本,他连作业都没写。陆曼曼将书包还给他,歪着脑袋思考:难道塞错了吗?那时的叶惊秋小声对陆曼曼说:“我又给自己占卜了,我三十岁那年会死的。如果我不死,我也会出家。陆曼曼同学,我想我这辈子无缘男女之情了。”陆曼曼心里凉了半截,她不肯相信叶惊秋的话,怎么会有人在十几岁就预感自己三十岁要死呢?怎么会有男孩在十几岁就断定自己这一生断情绝爱了呢!他们才十几岁啊!她那一整天心情都不好,当司明明突发奇想说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二话没说,骑着车就跟她走了。那时的昌平县城太远了,好像远在天边,陆曼曼一边骑车一边想叶惊秋:叶惊秋真的会死吗?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编出那么恶毒的话来骗我呢?直接拒绝我也不难啊。她满是困惑。那天的陆曼曼在路上摔倒了,在司明明和张乐乐决定冲刺的那段路上。她的车轱辘压到了一块石头,车身不稳,向一边倒。她诶诶诶地叫,试图用自己的长腿支住,却还是摔了一下。不严重,但酸疼。她站起身拍拍屁股继续走,但决定再也不想叶惊秋的事了。此刻成年的陆曼曼百感交集,哭了一会儿不好意思了,擦了擦眼睛说:嘿,看我这点出息。叶惊秋你还记得我们吧?“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曼曼,那是司明明啊。”陆曼曼说。“你们仨化成灰我都记得。”叶惊秋问:“那个爱哭的张乐乐没来吗?”“张乐乐很忙,要带小孩,没时间。”陆曼曼说。司明明就那么站在那里,看陆曼曼和叶惊秋聊天。陆曼曼哭哭笑笑,那么真实。等他们说完了,司明明才说:“你好啊,叶惊秋。”“你好啊,司明明。”司明明走上前去,向导跟在她身后,狐疑地看着这三个年轻人。司明明并不像陆曼曼那么激动,她觉得叶惊秋还活着真好,陆曼曼能见到她悄悄喜欢过的人真好。向导悄悄提醒司明明:“小心骗局啊。”“把我们卖到缅北去吗?”司明明玩笑道。缅北的新闻空前发酵,这时来云南的人都会被家人叮嘱:小心啊。向导就笑了。倒也不是,他大概看出一点来,故人多年未见了,至于人心是不是变了,这都说不准。他有点担心这两个姑娘被故人骗了。虽然故人看着面善,但面善不代表心善。“这地方太偏了。”向导说:“这片林子我都好几年没进来了。”“好的。谢谢你。”司明明与向导交流完,就走到叶惊秋面前。她登山包的最下面压着叶惊秋妈妈给他的信,当然,还有一个她和叶惊秋的口头约定。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藏民向他们走来,几个人都停止交谈,看那藏民。藏民合掌说:“扎西德勒。”她们也回:“扎西德勒。”“走,去喝点酥油茶。”叶惊秋邀请她们前去。陆曼曼挎住叶惊秋胳膊说:“好啊。”扯着他就走了。司明明摇摇头,拿出手机看了眼,信号很微弱。她给苏景秋发了条消息:“见到叶惊秋了。的确是他。现在我们去喝点酥油茶。”但那消息转啊转,半天没有发出去。司明明就收起手机跟上了他们。谁能想到在这深山里隐藏着一栋还算不错的房子呢。那房子不大,是典型的藏族风格,通天挑高,阳光照进去,很是透亮。他们踩着吱呀的楼梯上到二楼,去到一间屋子里。司明明惊讶地看到,屋里的大长桌边上围坐着七八个红脸蛋儿的小孩子,他们见有陌生人进来,就拘谨地躲到了看起来最大的那个孩子身后。司明明和陆曼曼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形。倒是向导很了解,问那个藏民:“是你的孩子们吗?”“是我和我兄弟们的孩子。”“妈妈呢?”“死了。”他们说藏语,所以司明明她们听不懂,过一会儿向导转述给她们,陆曼曼唏嘘一声。叶惊秋显然跟小孩子很熟,耐心安慰了他们几句。孩子们放松下来,而他们也陷入了沉默。藏民端来酥油茶和青稞饼请她们吃,怕她们吃不惯,还特意做了甜的酥油茶。两碗茶下肚,陆曼曼忍不住了,问叶惊秋:“你要不要说说这些年怎么过的?”“晚点说吧。”叶惊秋说:“难道你们今天要走吗?”他说完扭脸看着司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