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暴雨如泄的天,市里的班车只能开到邮局,没有伞走到这里来,书包都被浸湿个完全,单薄的夏衣自然同样惨遭摧残。
短袖被楼梯的风阴干,那种潮湿渗透到毛孔里,周景池不敢想会有多冷,多难受。
他开始分心地讨厌雨天。
宁愿呆头呆脑在无光的楼梯坐几个小时,也不愿给他拨个电话。周景池默默揣摩,一把无名火从脚窜到头,他感觉胸口闷到有些难以掌控那团不该烧到无辜女孩身上的火。
他单手费力地去捅锁孔,门开,女孩在无声的眼神下颤颤巍巍走进。
放下书包,周景池终于忍不住开口:“陈书伶,我给你买的伞呢?”
指名道姓,未开灯的屋内比楼梯好不到哪里去,阳台落地窗没关,此刻正往里渗着风,掠过陈书伶单薄的後背,周景池看到她在微微发颤。
一遇到事情就变闷葫芦,学足了他的坏毛病。
越过陈书伶,周景池拍开墙上恍若天光的大灯,疾步去关落地窗。
拉好窗帘,背後传来陈书伶微弱的声音:“你送我的伞,坏掉了。”
“那天风太大,我拉不住鼓风的伞,它飘到马路上,被车碾坏了。”
周景池又扯了扯已经拉好的窗帘,隔着不大的房间看过去:“什麽时候的事,怎麽不和我说。”
陈书伶和他一样,向来演技拙劣。但看着女孩支支吾吾的心虚样,他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去追究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理由,转头接了热水壶的水烧起来。
“上上周。”陈书伶还站在原地。
“上上周市里下雨了吗。”
天气预报也许不会百分百准确,可当时他带着遥遥见最後一面的想法在市里呆了三天,看每天中午出校吃饭的陈书伶。
炎热到土都龟裂的天气,哪里来的将手里伞都吹飞的暴风雨天。
“下了。”陈书伶将错就错。
“坏了就再给你买一把,还是要紫色的?”周景池敛起情绪,将一杯冲泡的红糖姜茶递过去。
“真的吗?”陈书伶愣着,没接,“你不生气吗。”
“弄坏一把伞有什麽好生气的。”
“可你看起来很生气。”陈书伶终于接过杯子,在杯子升腾起的甜腻热雾中看周景池,然後大着胆子控诉他:“你以前见面都要先抱我一下的。”
端着杯子一口不动的陈书伶还在等迟到的拥抱,像一只落汤鸡般,狼狈但神采奕奕。
周景池毫无动作,俯视着,直到陈书伶终于和他对视。
透过白雾,他很严肃地开口:“那要这麽说的话,我是很生气。”
“你宁愿浑身湿透的在门口坐着吹风,也不愿意给我打个电话。要是我今晚没有回家怎麽办,你要在楼梯间坐一个晚上吗?如果我几天都不回来呢,你是不是要假装没来过,一个人又淋着雨回去?”
“当哥哥当得这麽失败,换你,你不生气吗?”
一口气,连质疑带质问,陈书伶捧在手心的姜茶仿佛冰凉失去温度和香气。
周景池很少这样疾言厉色,严格来说,他甚至很少一口气说出这麽长一段话,这样带有感情色彩的话。
一样的黑眸拉扯下,陈书伶望着那不复蓝采的左眼,终于败下阵来。
指间不由得用力到发紧,她垂头,将不堪重负的杯子放到桌上,抠弄着双手。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背你的新号码。”
没等进一步质疑,她继续说:“我上次放归宿假回家,发现你的号码被删了,通话记录也空白了。。。。。。”
“我下次一定记得。。。。。。给你打电话好吗。”
陈书伶的头随着声音越垂越低,落在周景池眼里,活像一株费尽全力逃出雨天又再遭风暴的向日葵。
如天光大亮的白炽灯下,女孩的狼狈无处可逃。
被淋湿又不完全阴干,贴在背上的夏衣。濡湿成一绺绺的刘海。雨天走路走到面目全非的白球鞋。
周景池蓦地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这种怪异且无力的愧疚感推着他,又一刻不停鞭笞着他。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他明明可以提前几天主动问问,明明可以告诉她自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换了住所,那里有很多她喜欢的绿植和花卉。
可是自己却什麽都没做,现在竟然还在接受着重似万斤的道歉。
很久,连话语的尾音都消散无影踪。陈书伶从脏污的鞋尖擡眼,鼓起勇气去看被内疚喂下哑药的周景池。
她开始後悔,自己不该不打招呼就来的。
指甲快要嵌进肉里,陈书伶再次道歉:“你别生——”
未说完全,道歉的尾音被一个温热的全力拥抱遽然打断。
一个紧到难以呼吸的拥抱,虽迟但到。
周景池屈着身子,两颗头靠在一起,悬心高吊的陈书伶终于在关心则乱的三言两语间得以重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