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个地方是他挑的,没有什麽浪漫情由,单纯是因为周景池晕乎乎的,连头也举不起来,只能凑合看看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别乱拔草。”
“不要去抠泥巴啊!”
“那是景观石,别往池塘里推……”
“别什麽都往嘴里塞啊!”赵观棋第五次截住宛如饕餮的周景池,“周景池!那他妈的是别人丢的烟头!”
“你怎麽不帮我?”周景池迁怒围观群衆,没等回答又蓦然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把赵观棋吓死。
扶稳周景池,赵观棋後怕起来:“别乱动,你差点掉水里。”
“太危险了,你要是站不稳,我就带你回去休息了。”
“掉水里,你就帮我了吗?”周景池不依不饶。
“什麽帮不帮的,蟋蟀又不会讲话,当然是你赢。”赵观棋将他往外扯。
“这里蚊子太多了,有没有被咬到?”即使被咬得体无完肤,赵观棋还是没忘了问他。
周景池破天荒地犹豫一瞬:“……我都说了,我不招蚊子咬,你丶你根本就不记得我说的话……”醉酒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嗔怪。
“好好好,你不招蚊子。”赵观棋好脾气地揽罪,“都是我记性不好。”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已经三十分钟了,还要再看会儿?”他盯着腕表问。
问完,又是良久的沉默。喝醉酒的人就是这样,一会儿话痨起来吵闹异常,一会儿又安静可怖。
为了烘托气氛,池塘附近安装的立灯都不甚明亮,双双沉寂间便更晦暗几分。不止周景池,连赵观棋都生出一种看不清,摸不着的诡异感,明明自己手里就握着面前人的手臂。
夜色更浓,一阵带着青草香的燥热夜风拂过,赵观棋隔着咫尺距离看过去,那张脸迷人依旧。
只是一个平常的对视,光线也烂到令人发指,按理来说周景池不该担心赵观棋会看见他的烦恼和失态,更遑论浸渍着泪水的眼。
但他还是垂下眼,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漫无目的地闻嗅,最後在缠绵的风中得出——这又是一个怡人夜晚。
月池的天总是压得很低,缀着的星星也仿佛只在头顶,微微踮脚就可以收入囊中。
无力摘星,周景池只觉得疲累极了,松泛下来,不管不顾地任赵观棋抓着。
月光朦胧,星光迷离,他说:“……你跟他们一样,都不帮我。”
在场的唯一一人被无端控诉。
绕来绕去,竟然还在纠结赵观棋没有帮着他一起骂蟋蟀。
周景池语气莫名委屈起来:“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今天丶今天和我好,然後。。。。。。然後就不丶不理我?”
酒气上头,反胃的感觉越发难忍,他将一句话说得零碎。
赵观棋也听得细碎,一句责怪的话,费力地拼凑起来,他却捕捉到一些难以言喻的伤心欲泣。
不明白周景池何以这样说,更不知道话里的人是谁。赵观棋在与平常无二的夜晚遭遇了世纪难题。
情绪难以感同身受,他开始懊悔,自己也许应该再近一点,再快一些,再找人多问两句。那样,总不至于在黑暗中因为贫瘠的腹稿而沉默丶直到对面那双眼睛都看不清。
他不知道周景池遇见了些如何残忍的人,不知道周景池如何在窒息的家庭中茍延残喘,也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枕头上的无声啜泣。
沉默从来不是回答,是逃避。
赵观棋深谙此道,却无可避免落俗。
颤抖的尾音都逃逸,周景池没有及时得到想要的答案。预料中的眼泪却没有掉下来,昏沉晦暗的夜色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笑。
轻轻地,缓缓地,连带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笑起来。
夜风其实并不剧烈,但也许是眼泪让醉意稍稍退去,周景池试图摆脱那只无用的手独自站立。
“你松开我!”用力一挣,那只手却分毫未有退让之意。
求人这种事周景池已经做过太多次,按理来说是十分得心应手的,但他仍固执地埋头挣脱。
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没人可以帮自己,一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