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家里有药,回去拿就行了,不碍事,是小的,我前几天才检查过,可能没排干净。”我灵机一动,想了一个摆脱二人的好借口。
谁料岑婉华根本不买账,一把抓着我的手,说:“那行,你把钥匙给明光,让他去拿药,咱们先上车。”
我连忙拒绝说:“不用了,姐,真的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操,明光你瞪我干啥,是你妈让我叫她姐的啊!
岑婉华明显不吃这套,使出了杀手锏,居高临下审视着我说:“阿景,还记得那个女的吗,跟你好过的那个女的,叫啥名我忘了。她妈妈病了,快死了,就在这两天。她家里人打电话来了。明光当初虽只是跟她家订婚没结婚。不过在她们农村人眼里,按当地旧俗,也算半个女婿,而你,这些年,一直往人家账户上打钱。现在人没了,你也不用打钱了。但是出于礼貌,你和明光还是去看看吧。”
我尴尬地笑:“那个,姐,我,我上着班呢。”
岑婉华见我不为所动,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就是单纯看看,见个面就行。那个女的事我三言两语说不清,但是你知道的,当初我是一直反对明光跟她订婚的,可明光死犟死犟的,非要娶她。婚定了,人却没了,不管警察怎麽调查,人家都觉得是你俩合夥干的事,不相信那女的是自杀的。阿景,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跟明光走一趟吧,了结这个事,对你也有好处。他们苻家的人难缠,以前拿老人当借口,以後没了借口,你也轻松。”
我一时间找不出什麽正当理由回绝,含含糊糊地同意了,但还是想先回我的出租房待一待,晚上再回温家住宅。
岑婉华同意送我回去,拉着我的那只手钳子似的拽着我坐上车後排,先是问了我手机号,然後让私人司机开车送我回去。
路上,岑婉华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姓盛的投资方打来的,跟她说了导演组的意见,要求分AB组拍夜戏,才能赶在明年年底出片。
岑婉华不等对方说完,提着一腔怒火驳斥了几句,等车停了,“啪”地挂断了电话,转头同我说:“到了,刚才看你难受得很,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我望了一眼窗外熟悉的理发店,回头时正好撞上後视镜中温明光目空一切的眼神,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我忘了说住址,这母子俩和司机都晓得我住哪里!
我心里一阵胆寒,来不及细想,迎着岑婉华强势的不容迟疑的眼神,绷着脸提着心揉着肚子,好半天才找出一句话应付道:“额,还是有点疼,上楼还是得吃药休息一会儿。”
岑婉华松了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笑着说:“那行,你上楼吃了药就躺着睡会儿,晚上七点半我叫司机来接你回家吃饭。”说着说着又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胡子,头发,剪了,穿干净点。”
我的手得了自由,大大松了口气,说:“知道了。”
下车後,我握着手机随手关上了後车门,头也不回咬牙腹诽:八点,八点,天天八点,靠,能不能改个时间啊,每次吃饭都那麽晚,饿死个人!
以前的我,饿极了等不了就经常回房间拿饼干水果等零食撑着,等到真正吃饭的时候早就饱了,吃不下去了。
走到拐角处,我偷偷注视着这对母子走後,才如释重负地跑回了出租屋。
才开门,我就愣住了,门口的鞋垫子被人踢歪了,地板上侧躺着一双散发着香水味的名牌运动鞋。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温廷烨的。
关上门,换了拖鞋走到客厅一看,果然,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两手抵着额头,脸埋在两臂之间装深沉,像是在思考什麽难以抉择的大事。
我进门的声音他听见了,但是没擡头。
我也没说话,从床头柜里翻了一包药放进兜里。转头倒了一杯水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後,拆开一包车前草,吃一半,另一半倒进了下水道。
摁下排水键後,我擡头,看着墙壁上嵌的大镜子,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真邋遢,洗脸从来不用帕子,手上接一捧水冲冲敷衍了事。
上学时天天记得刮胡子,现在却是想起来就刮,想不起就任由它野草似的疯长;头发也一样,特像日本动漫里的“宅男”。
反观与我同年的孟晓凡,或是比他小一岁的温明光,看着就光鲜亮丽,朝气蓬勃。而我,活像丢到深山老林里苦修的居士,与他二人站一起,仿佛差了一整个十年。
罢了,我瞅着镜子中的自己,多看两眼都看不下去,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麽过的,还是乖乖去刮个胡子理个发吧,显得精神点。
说干就干,我挤了泡沫刮了胡子洗个手出了洗手间,靸着一双人字拖,下楼了。
瞅了一眼楼下装潢简陋的理发店,一头扎了进去,理发师是个文艺青年,束着长发,森系咖色阔腿吊带裤配白色长袖。一侧的墙上贴着上世纪香港古装武侠剧里的海报。左手边悬着一幅手写的江湖名句——“不谈感情,只谈买卖”,右手边也悬了一个幅字——“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风未肯归”。手里捧的,却是一本繁体竖排版《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看得津津有味。
我走进去坐了好一会儿也没回头。敲了两下桌子,他才忽然如梦初醒似的,倏地放下书站起身,笑盈盈地拿起一把剪刀问我剪什麽发型,我说:“先洗个头吧,短点,其他随便,能看就行。”
理发师笑很开心,发挥的空间大了,理发的速度也快了很多,整个过程可以说得心应手。
理完後,又洗了头,坐下等吹干。等待的短短几分钟内,我竟然睡着了,幸而理发师用留声机放了一首美妙的经典老歌——邓丽君的《几多愁》,温柔地把他唤醒了,说:“你朋友等了你很久了。”
我起身付了钱,连镜子也懒得照,埋头走出理发店,拐到隔壁的肠粉店吃米粉。
温廷烨也跟来了,尴尬地坐在我对面。
老板问他吃什麽,他说不用,然後沉默地坐着,目光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跟以前做错事被她妈岑婉华骂了,拿我当挡箭牌的时候一个套路。
除非我和他搭话,否则他可以一直不开口,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博取同情,其结果屡试不爽。
“钥匙给我。”我吃完粉,付完钱,抽纸巾擦了擦嘴,不客气地说。
温廷烨看着他,满脸愧疚地说:“哥,上前天,我本来要回去的,但是後来邀请我跳舞的那个男的来了。他一直缠着我,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我就……就……”
“忘了?”我笑着替他接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邓丽君的歌声穿透墙壁,飘入我的耳中,平添了几分烦闷和压抑。
温廷烨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辩解说:“没有,我没忘,就是後来兴致来了,喝多了。等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二哥了,他奉我妈的命去酒吧找我,抢了我的手机,看到我跟你的通话记录,告诉了我妈……”
“哦,我知道了,钥匙给我。”我转身去倒了一杯水给他,站着身俯视着他,胸口憋闷,懒懒地说,“等我退房了,钥匙必须还回去,房东说的,不还扣我两百块。”
“哥,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温廷烨仰视着我,眼神无辜得很。
期待我像往常的许多次一样,原谅他,然後接纳他,像没事人一样。
“你知道我这两天在想什麽吗?”我越过他自以为是的执拗的眼神,看着门外吹风扇闲谈的食客,清了清嗓子,说,“我想过你是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了;想过你是学校有急事回去了;想过你的手机被人偷了;想过你败露了,被你妈或者你哥逮住了,不让你带户口本找我……我想过很多,但我不知道还会有另外一种情况。温廷烨,你都已经跟别人订婚了,为什麽还可以这样,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不负一丝责任。”
温廷烨沉默了,看来是戳中了他面皮下的僞装,感到没面子了。
呵,其实他结不结婚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是故意这样说让他难堪而已。
但看到他万分自责的样子,我又觉得很没趣。
“哥!”温廷烨目光盈盈望着我,就差没下跪了。
我可没精力去等他沉默後的各种借口和道歉,扭头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