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光自那以後再也没登过门。
温明光消失了一段时间後,苻洵美家里的人竟真的找上了门。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自问自答,完美演绎了什麽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
我精力有限,上班本就受尽了职场老员工的排挤和欺负,疲倦已极,哪还有好脸色,自然是敬而远之;可人家不远千里赶来了,岂会善罢甘休,隔天就把我跟苻洵美出车祸的事传得公司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为了避免殃及池鱼,给孟晓凡惹出别的麻烦事,我思量再三选择了换工作搬家。
温明光人脉广,很快就找到了我的住所。
讽刺的是,上学的时候我暗戳戳地想在很多地方与他偶遇。工作了,却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不是因为他大半夜跑到我床上对我欲行不轨,也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含糊不清的恼人的话。
只因为我的工作环境太糟糕,是在汽车零部件工厂当学徒,跟着老师傅调机修机做首件做投影,天天靠近铣床送各类铜铁管子做切割,不得不穿的工作服又是那麽的难看。
衣袖上还总是粘上油污,大夏天的,长时间接触柴油,手上的皮肤起了红色的痘子。
一开始只是痒,我没当回事,後来肿起一大片,连脖子周围也开始痒了,我以为是起痱子,买了瓶花露水喷了喷。但是不管用,同事看不下去偷偷告诉了部门主管,部门主管亲自跑来看了一眼吓得不轻,委婉地训了我一顿,让文员在上班时间带我去医院做检查。
排队等挂号的时候,我看到了温明光。
他就站在玻璃门外,以深沉难解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我。
我跟着文员坐在输液室的靠椅上打点滴,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盯着我一言不发,眉梢眼角写满了我看不明白的阴郁和悲伤。
天黑了,下班了,我回家了,他走在我身後,不远不近,等我上楼了,回头再看,他就不见了。
夜晚,却总是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叫我哥,叫完了却什麽也不说。而我,每次只要他不挂,我也挂累了不想挂的时候,就在电话里说些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话:
“明光,不要再打电话了,你就当我和苻洵美已经死了吧。”
“我死在两年前,现在活着的不是我,我只是一副躯壳。”
“明光,二十二岁之前,我对你问心无愧,二十二岁之後,我不希望自己的躯壳还活在你的阴影下面。”
“明光,买花和卡片剩下的钱都在你房间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你拉开就能看到,一共七千四百五十二块。”
“明光,我是真的讨厌看见你,从小就讨厌你,长大了也一样……”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玩剑三,是你叫我玩我才玩的,为了去网吧玩游戏的那几个月,你不知道我每天吃的是什麽,是糯米饭……”
“你肯定没吃过那是什麽,那是惠大校门口早上有人骑三轮车卖的三块钱一份的早餐。我接连吃了五个多月……其中有两个月基本上天天都吃,早中晚都是糯米饭……有时候中午宿舍里都是人,我怕被别人看见,就用两本书夹着挡着,跑到宿舍後面的医药学专业养动物植物的地方吃……”
“明光,你总说我太抠门舍不得花钱,其实我该花的早就花干净了……因为钱都拿去网吧充卡去了,买不起糯米饭的那两月的最後一个星期,我还找导员和英语老师借了钱,一个借了五十,一个借了两百……”
“明光,五十块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凤毛麟角,在我来说,却是我差不多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有时候因为想买些喜欢的画集,更省的时候我甚至把五块钱拆成两半,买两块五的袋装泡面,用保温瓶上门的盖子泡着吃。可你後来把我的保温瓶打碎了……”
“明光,你把它踹在地上打碎了……那天下着雨,我为了再买一个保温瓶去餐馆里帮人家洗碗,人家问我是不是学生,我傻,我说是,人家只给我十块钱一天……”
“本来我只打算洗两天的碗,可是头一天晚上回宿舍,发现我的伞不见了,呵呵……後来想起来了,是我健忘把伞忘在了餐馆,第二天去找,哪还有影子呢……”
……
我不是不知道温明光喜欢我,我知道,大学毕业搬出他家,我就在笔记本上看到他写下的话。
可那又怎样呢,他写的话和他实际行为背道而驰。
我再怎麽努力说服自己,也无法不怀疑他对我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所谓迟来的遗憾,就是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却在那做着违心的试探,谁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明光啊明光,细细回想我这小半生,所能记得的你的好,是那麽少,少得可怜。
明光啊明光,你曾惊艳了我的时光,而我,却在时光深处徘徊,不愿醒来……
我一遍一遍的回忆,想从回忆里寻找你的好,可我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咀嚼着这份含着热泪的苦痛,在漫长的夜晚,如此煎熬地思念着你……
如果不是姬子轩告诉我,说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我又何必回来找你……
如果我不遇见你,那该多好,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如果连爱都没有了,我还剩下什麽呢?我又如何知道岑毓笛就是我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