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来晚了,没能救下她。还是他做错了,不该赶走她。亦或是当年,他就不该带他回出云宗。
他心中不解丶不平丶不愿,可他最後还是,亲手将她和浊气一同斩灭,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那一剑之下,他的道心也毁了。
不仅是无情道破,他毕生所求的道,也在那时动摇了。
他在那座坟前枯坐了一天一夜,他猜想那人应当是白雪的新婚丈夫。这个双腿骨头有缺的男人,手中紧紧抓着一枚凤钗,半张腐朽的脸埋在泥土里——他在死前,挣扎了多久,一点点死去的时候,想的会是什麽?
手腕上因为血祭划开的伤口仍在渗血,他无心止血包扎。
他想,白雪死前,又在想什麽呢?
无数衆生,面对死亡时,在想什麽?
他们想活下去,有错吗?
杀一人救千万人,该杀吗?
可有谁是该死的,谁是该活的呢?
他求天下大道,求人间至善,求世间公平。
可哪有人人向善,哪能事事公平?
白雪不该恨吗?她一生无功无错,为何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世人求生,本就是人之常情。
无知的衆生不能怪罪,又能怪罪谁?
怪自诩正义的仙门之人?怪来迟一步的他自己吗?
可若是他早来一个月,又会选择以怎样的方式,来消除浊气的祸患呢?
他曾言此剑可斩罪除恶,他曾说此心当不偏不倚。
可他半生所追寻的,如今,还剩下什麽呢?
他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没法护住。
他浑浑噩噩地倒下,于漫长的黑暗中沉沦,甚至不愿再醒来。
然而,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素净衣衫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粉白的脸上带着红晕,眼神闪烁而炙热。
她说:“仙长,你终于醒了!”
他在这个叫做百花村的地方,住了大半个月。
那时他道心破碎,又受到左眼魔息影响,日日煎熬。他一次次地质疑着自己追求的道,质疑人命丶天下丶苍生的意义。
杀一人,而救天下人,当真是大义吗?
修道至今,他才想,这苍生,为何而守?这道心,如何能守。
他为何又要背负这些?
可他住在这里,与这些不知自己是劫後馀生的村民朝夕相伴。他们叫他仙长,教他农事,与他共坐一个屋檐下谈笑饮茶。
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
无知,软弱丶胆怯丶自私,却也勤劳丶善良丶热情丶勇敢。
他们的生活平凡而琐碎,日复一日,生生不息。
他想,他还是想守住这一片山河人间的。
最後,他选择回到六槐山,以一身修为维持阵法。
他再次选择了苍生。
自始至终,被放弃的,只有一人。
“师尊,我有什麽错呢?”
“我也想活下去啊……”
“仙尊,救救我——”
遗憾如藤蔓,日复一日地缠绕在他心上,而愧疚便如藤上的毒刺,将破碎的心扎地鲜血淋漓。
他知晓心魔缠身,也知心魔为何。
是他当真无法堪破幻境吗?
还是他,贪恋着这一点与她相见的虚幻时光,妄图用痛苦缓解日日夜夜的愧疚与不舍?
“白雪。”他说,“是我之过。”
“是师父,负你一人。”
*
青落醒来时,已回到了江念家的小屋。
外头还是暗沉的,也不知是日暮西沉还是天色将明,屋内点着一豆灯火,重渊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壶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