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向江怀生点头确认我要上三年级的时候就像是提前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而我的本意只是,只是当时以为能离他近一点。
我偶尔会想,如果那一夜江浔和陈阿姨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等江怀生提前想好了借口,或是更早一些,在我妈的病房里我没有打开那台旧彩电,就不会看到江怀生,我妈也不会想到要把我送来海城,那一切应该都会变得不一样。
人不能总是对过去也许会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我觉得我远不到耿耿于怀的地步,只是有些遗憾,本来也许可以和江沨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对真正的兄弟。
雨丝逐渐稠密,我离开人行道顺着沿街的绿化带继续走,茂密的梧桐能够帮我挡掉大半的雨。太阳顺着梧桐叶的缝隙缝隙洒下点点的光斑,雨丝落在梧桐叶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前几年里江沨就像当年的我一样,需要常常去医院才能见到妈妈。我们没有反目成仇而是和平共处在同一屋檐下已经算是万幸。
但人心总是不足,我沿着他走过的路读初中,升高中,远远地一步一步地坠在他身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干什麽,或许还是像当年躲在那些茂盛的散尾葵後面一样,抱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吧。
刷卡走进小区,我习惯性地先绕开主干道走到大门右侧的回收站去看。
江怀生家这个小区是海城高档的别墅区,连垃圾站都是分好类的,可回收的小房子里经常会有满满的塑料瓶和纸箱。
我每周回家会去捡回来一些,然後先藏在那些散尾葵花盆的後面,再等天黑後抱出去卖掉。
我曾趁着在学校机房上电脑课的时候搜过从海城到我家的机票,要一千三百块,已经差不多快攒够了。只是坐飞机好像还需要身份证,我的身份证在江怀生那里。
抱着塞满瓶子的纸箱,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很热闹。
我脚步一顿,想到江浔说的“哥回来了”。
应该有半年都没有见过江沨了。
他从初中开始就住校,只有周六晚上在餐桌上会见到,升上高中後更是鲜少回家,上次见面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
我抱紧手里的箱子跨进院门,本想直接绕过泳池回我的屋子,却没想到他们在泳池边架了两张桌子,还撑了那种街角冷饮店用来遮阳的大伞,桌上摆满玻璃汽水瓶和麦当劳的袋子。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院门“吱呀——”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扭头看我。
我擡头,越过人群看到江沨坐在稍微靠里面的位置,我总是能一眼看到他。
他穿着黑色的T恤,手上拿着一瓶可乐,我甚至能看到玻璃瓶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了下去。
他也朝我看过来,眼睛就像装着可乐的玻璃瓶,又黑又透亮。
我被他看的一时忘了动作,就抱着箱子呆站在原地。
他旁边的男生突然说:“江沨,这是你那个弟弟吗,跟你长得好像。”
我被他的话惊呆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江沨跟别人提到过我是他弟弟这个可能让我挪不动脚步。
我想听听江沨会怎麽回答,他却没说话。
七年来我和江沨确实越来越像,我们的鼻子丶嘴唇简直如出一辙,只是他好像每次回家都变得更高了一些,像是我梦里那些挺拔的白桦。
坐在江沨旁边的男生走过来,看到我抱着的箱子问:“弟弟,抱这麽多空瓶子干什麽?”
我这才如梦初醒,“路上捡的垃圾。”说完转身把箱子扔进垃圾桶,发出叮叮哐哐的声音,然後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人,径直走回屋子。
坐在书桌前翻开徐妈拿来的江沨的高中课本,但是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他们的嬉笑声不断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隙里传来,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男生说的话。
“这是你弟弟吗?”
我把课本翻到扉页看着早就熟悉每一笔画的江沨的名字,片刻後鬼使神差地掏出一支铅笔,在他的名字旁边轻轻地写下“哥哥”。
门突然被敲响,我连忙合上书去开门,是刚刚那个男生,他一看到我就先开口:“弟弟。”
我说我不是你弟弟,我叫江晚。
他笑了一下,没有在意我不礼貌的话,“小晚,要不要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儿游戏?”
我茫然地擡头看他,他弯下腰跟我对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陆周瑜,周瑜那个周瑜。你知道周瑜吧?三国里那个。”
我被他的话打断思绪,愣愣地点头,“知道,被气死的那个。”
“哈哈哈哈你怎麽这麽可爱,走吧。”
他笑着就要来牵我的手,我刚想後退一步躲开,他又说:“你哥他们都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