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思无涯心中充满仇恨,睚眦必报,十分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但最後还是放过了杨妈妈。
“你运气好,便多活几日罢。”思无涯闲闲道,杨妈妈鬼门关走了一遭,已说不出话来。
一番折腾,离开百花楼时已近黄昏,秋阳晚照,天际一抹馀晖。
上马车前,有仆役匆匆追来。
仆役手中端托盘,小心举到伽月眼前,盘中是伽月的身契。
杨妈妈劫後馀生,惊魂未定,却反应迅速,知道她今日能够逃脱一劫全在伽月那句话,为保日後平安,立刻奉送上保命符。
今日事发突然,伽月还未想到这层,如此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回到太子府已夜幕降临,今日月亮好,早早爬上天空,皎洁月光照耀夜色。
太子府一如既往的黑,伽月跟在思无涯身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身契已被小心收在心口,伽月没有想到,能够毫无花费,这般轻而易举的拿到了。原本以为至少要一番周旋。
伽月并未想过借太子府的势,毕竟思无涯从不关心更不管这些事,但如今看来,还是无形中借了太子府和思无涯的势。
思无涯走在前头,人高腿长,步伐迈的大而不紧不慢。
伽月察言观色,或许是经过上回瑶台阁的事,这回思无涯对于伽月的决定,并没有什麽太大的反应。
但大抵多少有点不舒服的。
伽月开口道:“殿下,今天谢谢殿下。”
“谢什麽,”思无涯头也不回,说,“孤可担不起。”
伽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思无涯的阴阳怪气大多令人畏惧,然而偶尔却会有点莫名的可爱。
“是真的谢谢殿下,”伽月追上思无涯的步伐,走在他身侧,侧首,微微擡头,看着思无涯,认真的道谢,而後轻声道,“只是,太久了。”
今日思无涯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与不满,但那句“孤不明白”,让伽月决定还是坦诚解释一下,至少让思无涯知道她的想法。
百花楼的衆人中,的确不少曾经欺负过她,对她不好。尤其年幼那几年,仿佛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起初除了忍耐与屈服,别无他法,後来慢慢长大,逐渐摸索出生存之道的同时也积蓄起力量。她大多数时候乖顺柔和,却非一昧忍受。
上回她说她挺会打架,并非谎言。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伽月虽身量娇小,然而当她回击的时候,却能豁出去不要命。她打过几架後便无人敢再随意欺凌她。
而随着年岁见长,在百花楼的时间长了,日子便不再那麽艰难。
伽月曾经也是有些恨的。
“假如是那时候,有这样的机会,我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将刀捅过去,也会毫不手软的划破她的脸。”伽月说,“但是,已经过去太久了。”
时光如流水,这麽些年过去,伤口早已愈合,曾经的恨怨没有完全消散,却已被稀释,被淡化。
一部分被流逝的岁月抚平,一部分被自己刻意安抚。
她机缘巧合遇见思无涯,因思无涯才有了这个所谓的“报仇”之机,但事实上,大多数生如蝼蚁的人一生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真正的痛快的报仇。
对他们来说,铭记仇恨并无什麽意义。可能反而会将人带入另一种深渊。
刘哥那样的人不可饶恕,但让伽月真的动手挑断他手筋杀了她,却也做不到。
杨妈妈也并非什麽好人,但不是杨妈妈,也会有王妈妈张妈妈,只要被卖进百花楼,伽月一样逃不过。以伽月当时的做法,换做其他人,很可能会被发卖到其他更龌龊的地方,或者直接被打死打残了事,尽管杨妈妈可能仍旧未死心,另有所图,将她留下来,但伽月终究留的一条命,且平安活到现在。
面上的伤口早已愈合,成为伽月的一部分,就算同样划破杨妈妈的脸,也不能再复原。
而杨妈妈经营百花楼,背後势必有依仗,倘若杨妈妈死去,之後接手的人会这麽放过她吗?
她如今在太子府可能无人敢动,但以後呢。
伽月信奉活在当下,凡事并不过分探究多想,但毕竟事关今後的人生,不得不多想几分。
当然,放弃“报仇”,也大抵因为仇不够深,恨不够浓吧。
百花楼的人对伽月而言,终究是外人旁人。而伽月也曾真正受过家人的疼爱。倘若伤害来自血脉亲缘;倘若她从未得到过善意与爱待,假如那些伤害曾危及性命,充满羞辱,且日复一日,无休无止,迄今也不曾真正消停……恐怕她也绝不可能这般放弃。
想到这里,不由得对思无涯仿佛更多了层理解。
“我没有遗忘,也不是原谅,似乎也不算释怀,”伽月轻轻道,“只是将它放到角落,像一棵树一样,它存在,但不想让它永远罩在头顶,遮挡整片天空与阳光。嗯,大概便是这样。”
思无涯自始至终没怎麽说话,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