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罪,臣之族妹言语不清,用词不当。她并非要告芳澜君大逆不道之罪;而是不孝尊长,逆不道之罪。”
江老夫人自是不明白大逆不道与逆不道之区别。
可如今在殿上,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大司丞杨大人。
自然是大司丞杨大人说什麽,她便说什麽。
她忙不叠点头,连道数声是是是:“妾就是要告芳澜君不孝尊长,逆不道之罪。”
江如簇心头一惊。
她倒是未曾想过大司丞杨大人竟会在这样关键时候站出来,欲帮江老夫人在陛下面前治死她。念头一转,她又觉得正常,仅是江老夫人以严苛待人,罔顾人命,便已连累的大司丞杨大人被贬官数级;若今日江老夫人所告知罪行无法确立,一旦触及犯上之罪,那恐怕大司丞杨大人也别想保住头顶乌纱帽了。
若陛下将今日之事视为弘农杨氏之污点,那往後数十年,只怕杨氏家族中所有子弟都再无入朝为官可能。
如今他已被逼到墙角,别无选择,自是要帮江老夫人找个适宜罪名,稳稳的栽到江如簇头上。
应是觉得大司丞杨大人蠢,此刻便是连情绪极其内敛的廷尉史方大人,声音中都透起了冷意:“杨大人,尔可要想清楚了。逆不道罪名有二,杀亲灭师,芳澜君犯了哪一条?”
大司丞杨大人瞬时愣在当场。
他一心只想着替江老夫人解围,却忘了他从未与江老夫人私下联通过,更不知晓江家宅院中发生的一应事务。到底是乱中出错,棋差一招。
江老夫人依旧不服,她猛的擡头,直盯向廷尉史方大人:“那还有不孝尊长之罪,吾告芳澜君不孝罪,总可以吧?”
廷尉史方大人已然彻底恼了。
概是因他做廷尉长官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之人。在自己面前乱七八糟,胡告一通不算;竟连所告之罪名,也要换了又换。
他本就为人方正,又熟读律法,通晓世事人情。此刻还有什麽看不明白的。
他眉间暗生凛意,严肃冰冷望向江老夫人。
“江杨氏,汝可想明白了,实是要告芳澜君不孝罪,不再更改了?”
江老夫人应是也感觉到眼前方大人对她释放出的不满,想也不想,急忙点头应是。
廷尉史方大人面容愈发冷肃。
“那汝可要听好了。简牍中不孝罪有三,杀害欺辱父母;教唆丶非议他人不孝;与举告父母。芳澜君所犯又是哪一条?”
江老夫人慌不择言:“吾要告芳澜君举告父母。吾虽不是芳澜君父母,可因她生母早亡,幼年便长于吾膝下,吾虽名为她祖母,实则却行母亲之职。她于陛前状告于吾,便是犯了不孝罪第三则,举告父母,视为不孝。”
这一下,不只是廷尉史方大人。
便是连上首坐着的帝後,也皆面露不悦。
皇帝陛下不爽甩了甩衣袖,中书令彭大人立刻代行发言之职:“江杨氏,汝口口声声称芳澜君在陛前状告于汝,此事汝是听到了,还是看到了,可能拿得出实证?”
江老夫人傻了。
她并不在场,又从未和大司丞杨大人互通有无,自然不知道江如簇在首次觐见时,是如何说的,又是如何做的。
彭大人已继续开口:“算上今日,芳澜君共得陛见机会三次。这三次,不论是陛下皇後,还是方大人与吾,皆在场。芳澜君于首次觐见时,更是连大司丞杨大人也一同在场。”
彭大人于案前起身,行至方大人身侧,笑而问之:“方大人,这三次尔可有亲耳听到芳澜君状告父母?”
廷尉史方大人自然摇头,言称他只在江如簇第二次陛见自辩,推敲家中祖母何故杀她灭口之际,隐约听芳澜君提起过家中祖母不慈,阿翁不亲。但因当时刺杀事已发,如此自辩之言,自是不能算在正式状告之列。
彭大人又问大司丞杨大人。
大司丞杨大人半晌诺诺不得语。
江如簇首次陛见之时,他确实在殿上,也确实听出了她曲里拐弯的言中之意,可他依旧拿不出实证。只因为江如簇当日之所有言,不过是在帝後,以及殿中所有大臣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而非明言直接状告家中祖母不慈。
这也是他当日为何数次想开口打断,却始终寻不到机会原因。
他惊愕望向江如簇,时至此刻,才意识到江如簇心思之玲珑,计谋之诡诈。
他万万不敢信,江如簇是在当日殿中东拉西扯之际,就已料定了皇帝陛下定会因心生不喜,安排暗卫监视于她。使她正好可以利用暗卫的双眼,将江老夫人种种恶行据实上报到皇帝案前,再借由皇帝之手,助她彻底摆脱困局。
他脸色惨白,看了江如簇半晌,忽高声喊了一句:“江如簇,汝这小女娘心思当真诡诈至极,汝竟敢当着陛下面行饰非掩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