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永恒星夜
然後郁流光在纷乱人影里见到徘徊她心头的那张脸,瞬间,泪意涌上来,她差点没抑制住。告别厅里不乏她名义上的亲人,面对他们,她毫无触动。突见裴南星,仿如得遇至亲,悲伤流入承载容器。
她还要致悼词,她再一次忍下来,克制着情绪,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按程序一步步执行。
遗体火化,亲友一道领取骨灰入墓地安葬;来客尽散後,郁流光独自走去河畔。天边一半苍青,一半被残阳染红,尽头高低交错的楼宇蒙进灰白,河面广阔幽深,像罩上了青黑色绸布。岸边萧条树枝在风中使劲摇晃,没有根一样。
她知道裴南星在身後,她既希望他在,又不知怎麽跟他对话。
寒风里糅入熟悉的气息,毫无防备地,她的手肘被人一拉,身子侧转,跟着撞入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像渴求已久的安全屋。
两抹身影重叠,远处伫望的匡礼琛默然转背离去。
裴南星把郁流光深深拥入怀中,他看见她冷硬外壳下的悲伤。他拥紧她,一手轻揉她後脑的长发,无限爱怜,既怕她碎,又想给她输送所有的力量与爱意。
他们的心脏紧密贴在一起,“砰砰砰砰”……万物静息,彼此听见对方心跳的节奏。裴南星外穿大衣,内里是件米白色亨利领羊绒衫。郁流光伏在他胸口上,像钻进软糯轻柔的绒毯,紧拧的水龙头顷刻被旋开,她抑制不住,隐忍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
夕阳为河边两人的身影镀上脉脉馀晖,郁流光紧攥裴南星大衣後背,在他怀里低声饮泣,宣泄内心的伤恸。
裴南星默立不言,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後背丶脖颈。他的下颌轻靠她的额角,手臂不敢再出一份力,怕揉碎怀里的云彩。
夕阳落幕,天色慢悠悠暗下来。周遭愈发的宁静,只有树叶沙沙丶河流潺潺丶潇潇过路风,自然界的音律慢奏。
郁流光情绪平复,手触向裴南星的羊绒衫,凉凉的,濡湿一片。她没有即时擡头,双眼缓释片刻,才沉静离开他的怀抱。
河岸边的半圆石柱和高杆路灯发出照明光,有一些暗昧的情感在两人面庞上浮动。郁流光轻轻看了看他,没言语往前直走。裴南星和她并肩而行,心口被风一吹,带来凉意。但这是她的眼泪,这麽一想,凉里又滚着热。
他们在夜色里慢行,跨河桥上有位青年男子在拉奏电子小提琴。音乐引出感伤的氛围,两人从旁经过,郁流光幽缓啓声。
“我爸爸妈妈陪我过完十三岁生日,我们吃了小老虎蛋糕,还去了海洋世界,他们第二天搭飞机去洛城发生空难。在那之後,我不敢过生日,也不敢想他们。”
她脸上显出哀凄的色彩,裴南星的表情也随之沉黯。
“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舅舅在国外考察,家里的老人都过世得早。头一个星期我在大姨小姨家轮流住,後来她们把我带到大伯家,住了几天大伯又把我送去小叔家,他们害怕我多住几天就赖上他们一辈子。爸妈二七那天,我在小屋里听到他们在饭桌上谈论,他们说我身弱无依,八字克父母,因为我刑克刑伤,才母死父亡。”
这如利刃割伤心脉的话语在身体里翻滚多年,如今讲出来似乎声平味淡。裴南星听得心如刀绞,忧痛相连。
郁流光一生也忘不掉那段画面,“那一天舅舅回国,他在门口听到他们的话,走上去把饭桌给掀了。然後,他来到我面前,俯下身牵住我的手,很温和地跟我说——‘走,跟舅舅回家。’”
悲切的情绪又席卷上来,她按抑声调,“我跟着舅舅进了商家,他给我倚靠之所。舅舅的结发妻子名叫丘美桦,美丘就源自她的名字。她车祸去世以後,舅舅越来越孤僻,也少跟亲戚走动。他虽然严厉,但没有亏待过我。他每一年都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只是临走之前才送给我。”她止住脚步,望向裴南星,“舅舅待我恩岳如山,就像你的查叔叔对你,我没有吃过生活的苦,只吃了情绪的苦。对舅舅来说,美丘就是他和舅妈的‘孩子’,他把美丘交给我,希望这个孩子继续茁壮成长。”
裴南星感知她还有话要说,只是沉眸相看,没有出声。乐声中止,郁流光掩掉眼中的愁绪,声淡道:“我继承美丘有两个附加条件。”
“什麽条件?”裴南星直觉与他相关,语有疑虑。
郁流光道:“第一,七年内不可以结婚;第二,如果结婚,对方要以入赘的形式‘嫁’到女家来,所生的子女必须随女方姓。”
裴南星紧锁眉宇,把这话翻来倒去琢磨。初听觉得商镜宗故意给他设限,让他知难而退,再又觉得这舅舅根本不为她考虑。
这段时间裴南星守在查广鹤身旁,眼见他为病痛为苦,思想难免松动,也考虑过满足他含饴弄孙的心愿。娶艾妮可是绝不可能,虽有商镜宗的警告在前,但裴南星心抱希望。等事态转好,时机合适,他向郁流光求婚,跟她结婚生子,虽然她大概率会痛骂他一顿。没想到商镜宗竟留下遗嘱限制,七年,查广鹤可能支撑不了七年。
裴南星一颗心在刚起竈的油锅里滚来滚去,最终决定化繁为简,放下包袱。他如开茅塞,煞有其事道:“七年以後我们也就三十二岁,不急,可以等。入赘,”他沉想一会,下定决心,“入就入,反正都是我们的孩子,跟你姓也没问题。”
郁流光定目望着他,内心又惊又愣,怎麽麻烦的事到他嘴里,轻而易举化解。等等,好像被他带偏。
她镇镇神说:“我没有要跟你结婚。”
“你不跟我结婚?”裴南星微微紧眉,毫无疑义的口吻,“但我想跟你结婚。”他看了眼郁流光右臂上的黑纱,神色端重,“这个问题,今天先不谈。”
他紧接着转动眼珠道:“这两样附加条件,仔细一研究,挺向着我的。这麽一来,至少能把像韦誉庭那样对你虎视眈眈的人驱逐出场。”他目看郁流光,故意一本正经说,“你舅舅是不是看上我了,他这不是替我清路吗?”
郁流光睁目而视,无言以对。又突然领悟裴南星的生存奥义,他知道怎麽向上向阳,不会囿于一隅,所以他能生机昂昂走到现在。
隔一会,裴南星问,“你舅舅忘不了你舅妈,那他後来又娶尤白薇?他可以心里装着一个女人,再去娶另外一个女人?”
郁流光摇摇头,“不知道,他从没在我面前提过尤白薇。”
他们走下桥,斜对岸建筑华美灯火通明,河面如粼粼波动的调色盘,五光十色的笔刷横扫。星月倾洒,水面跃动漫漫灵光,极目望去,梦河如同另一片叠涂纹理的天空。
裴南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搜索,把图片递给郁流光看,“《罗纳河上的星夜》,梵高的作品,像不像?”他向前一望道。
她观看手机里以深蓝为主调的油画,再举眼比对视野里的景色,点点头,“嗯。”
裴南星语挚道:“有月亮星光,还有河流,这不就跟Yakamoz表达的意境类似。就算现在是黑夜,也会有星光陪伴,光明在前方等待我们。流光共南星。”他轻声落语。
若有若无的小提琴声遥遥传来,一曲多情动心的旋律。他们没说话走下去,远处水天相映,星月交辉,男女身影似乎走入永恒星夜。
郁流光走马上任之前,公司按章程召开董事会,会议室里黑压压坐满人,每一位都用半信半疑的眼神审视她。郁流光接任董事长,要获得过半董事的投票支持。会议之前,匡礼琛告诉她,投票只是一个普通流程,商镜宗早跟他们签署了协议,不会有意外産生。
会议上,郁流光还是演讲了近一小时的PTT报告,她泰然自若,在大屏前有条不紊布局美丘将来的发展策略。
“‘0蔗糖,轻享食’在市场上的反馈很好,我们会继续攻占低油低糖轻点心市场,加快新産品新品类的研发,推出流量爆品增加消费黏性。美丘是传统品牌,除了坚守对品质的要求,还必须与时俱进,否则会被市场淘汰。我计划逐步对重点商圈的店铺进行升级,打造‘美丘心一点’的品牌概念,吸引潮流人士种草打卡,把中式糕点包装成点心零食,提升口味与性价比,拉拢新消费群体。海外市场也是我们要抢占的领地,通过跨境电商平台将美丘的産品输送到海外。我相信经过多渠道的铺设和品牌塑造,美丘会成为中式糕点的符号,引领中式糕点风潮。”
有耐不住的董事闲笑几声发表意见,“说得头头是道,你之前的工作成绩是可圈可点,商董也信誓旦旦保证你可当大事。但要管理八百多家门店,六千多名员工,这不是你关门过家家,你相信?你怎麽让我们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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