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二零零八年,六月仲夏的一天。天空蔚蓝如海,金灿灿的阳光穿过晶亮云层,洒落在圣华国际学院红褐色墙砖上。这座英式复古建筑雄踞于京华市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学院为十二年一贯制,荟聚城中名流子女。
室内体育馆广袤明亮,划分成几片不同活动区域。靠西面暖白色长桌无尽伸延,左边坐身穿英伦风校服的学生,对面家长们洋溢笑脸。这里正举行四年级学生的十岁集体生日嘉年华,各家长手执毛笔为子女画彩妆丶粘卡通脸贴,但见人头聚集,热热闹闹。
前端一组家庭氛围和洽。母亲商挽星气质端方,她原是服装公司文员,婚後选择踏入全职主妇行列。父亲郁祖培一手创办鸿儒教育集团,数次荣获民办教育风云人物奖杯,鸿儒教育是当前最具影响力的全学科培训品牌。
“流光你看,妈妈爸爸给你画得冰雪女王彩绘妆是不是特别漂亮!”
商挽星从手袋里拿出化妆镜,举至独生女郁流光面前,笑容柔煦。她身侧的郁祖培爽笑接口,“我们家的宝贝流光不画女王妆,那也是这儿最出色的女王!”
郁祖培对工作谨重严毅,却是实打实的女儿奴。商挽星向他一瞧道:“你这当爸的嘴里能有坏话?天天把女儿夸得没边。”说着温情搂住郁流光,“当然我们流光是最优秀最完美的!”
圆镜里的郁流光有张杏仁般的雪白小脸,面颊上的蓝色彩绘衬得她如精灵般梦幻。但郁流光的小手摸向左额角,那里有条淡白色疤痕。她眸光暗下去,低声说:“这条疤还是看得见。”
商挽星和郁祖培交换眼色,後者亦抱住郁流光,宽厚声安慰,“爸爸不是跟你说过吗,再过几年这道疤肯定能恢复。”他擡手将郁流光细软的胎发向前拢拢,笑道,“呐,这样不就挡住了,爸爸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爸爸说得没错,会慢慢消失的,咱们不想这个。”商挽星跟声慰籍。
场馆里人声嚣杂,郁流光犹有些恹恹。学院一名中年男老师向他们的方位走来,对旁边家庭发出邀请,“这位家长,是爷爷吧?完成彩妆的家长跟我过去背景墙那拍个合照留念吧!”
商挽星几人转脸看过去,他们隔壁坐着郁流光的同班同学左柚柠及她的家人。
左柚柠的妈妈尤白薇穿件橡皮粉吊带连衣裙,领口略低。对面那男人虽然头发染黑,但前额布满皱纹,眼袋松弛下垂,估摸着年近七旬。
男教师此话一出,左柚柠低下头绞弄衣边,她“爷爷”脸色拉下来,嘴唇紧绷透出不满。
尤白薇微蹙蛾眉,朝老师露齿一笑,莺声道:“老师,这位是我爱人,是柚柠的爸爸呢。”
“噢……”老师脸上浮现尴尬且僵硬的笑容,他抹抹额上的细汗,牵动嘴角费力圆场,“抱歉抱歉!我是觉着这位家长气度不凡,与衆不同……我忙晕了头一时眼花!那,几位跟我去那边拍照?”
尤白薇轻摆腰肢,领上左柚柠,勾起柚柠爸爸的手臂向背景墙走去。
商挽星和郁祖培眼神对了对,并未发表看法。前後左右的议论声窃窃涌动起来。
“哎呦,那老头子是小姑娘她爸呢?一条腿都踏进棺材了吧?”
“谁说不是呢这几年学校活动也没见他来参加,还以为她是单亲家庭!你瞧她那妈,来学校出席活动,还穿得妖里妖气的,一点体统都没有!”
“小门小户出来的,哪知道要讲究场合!那老先生路都走不稳,能造出种来?肯定是外面的货,帮人养闺女呢!”
衣着光鲜的妈妈们眼神像铁鈎子般,挂在左柚柠一家三口身上说咸道淡。
“流光,我们也画好了,过去拍照吧!”商挽星牵起郁流光,郁祖培也一同站起身。
背景墙布置如立体童话绘本,拍完照,老师与家长代表为学生们切分四层卡通蛋糕。左柚柠才端上切块蛋糕,两旁的女孩们故意将她一挤,她手里的纸碟掉至地面,奶油蛋糕啪地稀碎。
戴Coco珍珠发夹的蔡雨潼扇扇手,捏住鼻子骄声道:“对不起啰,好像闻到洋葱的臭味!哎呀,太难闻了!”
左柚柠登时面上烧红,像煮熟的红虾,低垂着脖颈,一声也不出。
尤白薇看看她,视向蔡雨潼,仍然微笑着说:“什麽臭味?是刚刚做了游戏,小朋友们身上有汗味吧。柚柠,蛋糕就不吃了,容易发胖。”
“哼!”蔡雨潼撅撅嘴,“就是有臭味,狐臭的味道!她们都说经过左柚柠身边就会闻到骚臭味!”
左柚柠被恶言刺得泪花在眸中打转,她死咬着嘴唇大气不敢出。周围的大人学生皆掩口看乐子,蔡雨潼的妈妈象征性搂搂她的肩膀。
“你……”尤白薇嘴角轻扯,忍耐下来,强撑笑脸,“小朋友新陈代谢好,容易出汗,多正常的事。柚柠,妈妈给你买的止汗露要随身带着,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