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一眼都觉晦气,邀请他来家里,我是有多想不开?”
这声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纪时愿都没听到他的回复,以为人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立刻放下抱枕,抬眸,毫无征兆地撞进另一双眼睛里,对视几秒,沈确终于又出声:“你要是真想得开,就不会勉强自己同意这桩婚约。”
纪时愿听出他话里不浓不淡的嘲讽,神经绷开。
她其实一直知道对于她和岳恒这桩婚事,沈确是不满的,甚至有些厌恶。
可就和他之前多次故意刁难岳恒一样,他的厌恶之情和心疼她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出自对她的占有欲。
而这占有欲归根结底源自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早在一开始就被他认定成是他的所有物。
她身上的烙印充斥着他的气息,现如今,即将被另一个人抹除,换做谁,都不会甘心。
纪时愿酝酿好情绪,直视沈确的眼睛说:“我不乐意,又能怎么样?你会毫无条件地帮我?”
“不会。”
还真是一点犹豫的空档都没有。
纪时愿在心里冷笑。
沈确淡声说:“我教过你,想要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至于是求是抢都无所谓……不想要的,也得通过自己的能力去抛弃……这些你之前都学会了,可为什么现在又做不到了?”
纪时愿抿直唇线,没说话。
“这桩婚约,虽然是纪老爷子定下的,但当年纪叔纪婶都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尤其是纪婶。”
沈确嗓音停顿数秒,继续往下说:“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是为了纪婶,才没有选择和纪家抗衡?”
纪时愿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全身的力气也在这一瞬间散尽,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沈确把话说得更明白,“你觉得当初是你害死了你妈,所以现在才会在你妈曾经决定的事情上,心甘情愿当个听话的乖乖女。”
纪时愿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声线冰冷彻骨,“你闭嘴。”
沈确无动于衷,“纪婶还活着的时候,你处处违背她的意愿,现在她已经去世,你做这些还能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音量忽然轻了下来,“死人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纪时愿没听见这声,怒火直窜大脑,促使她高高抬起手臂,狠狠甩给对面一个巴掌。
声音响起时,两个人都愣了下。
纪时愿咬了咬唇,一字一顿地质问道:“要不是你背着我妈教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勾起我的反叛心,我又怎么可能和我妈作对?”
轮到沈确噤声了。
他的脸上火辣辣的,但他感受不到疼痛——和以前通过自残受的伤相比,这巴掌确实算不上什么。
纪时愿攥紧手,指甲不知不觉间嵌进柔软的掌心,“岳恒干的那些烂事确实会让我厌烦、难堪,有时候还会把我激到气急败坏,可再严重都不会伤害到我。”
低垂的眉眼藏住她眼底的嘲弄,“沈确,在让我难过和痛苦这方面,你的水平才是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她的控诉和指责,未能得到有效且合理、能够短暂抚慰她受伤心灵的反应,相反只有残忍的漠视。
她曾经的兄长、教父依旧平静地看着她,让她感觉自己才是最应该接受审判的囚徒,不配享有任何尊严和权利。
纪时愿的冷静霎时荡然无存,眼里的怒火越燃越旺,恨不得把对面的人烧成灰烬,然而等她开口时,她的声线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我承认我对我妈有愧,有些时候,这种愧疚都能把我逼疯!可是沈确,你敢承认吗?”
他们对彼此太熟悉了,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精准地捅到对方最疼、流血最多的软肋。
“你妈是为了生你,才会选择放弃化疗,在一定程度上,你也是杀死她的刽子手。对她,你有愧疚,可你承认过吗?”
“你当然不会、也不敢承认,你只会埋怨她固执己见,明明知道你将来会承担什么样的舆论责备,却还要一厢情愿地生下你,也憎恨她给你留下了一个不懂爱你、只拿你当夺妻仇人看待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