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绑紧之后,蒋星重仰头对上头的王希音等人喊道:“拉。”上头众人会意,几个人用力拉起来,姚氏的身体很快便开始上移,直到脱离水面。姚氏的目光一直看着水下的蒋星重,神色有些紧张。蒋星重仰头看着她,安慰道:“别怕!没事的。”姚氏抿唇点头。随着姚氏一点点离开水井,井下只剩下蒋星重一人浮在水中。直到此时,她方才感受到莫名深切的孤独,前世溺水而亡的阴影再次袭来,她再次感受自己当时在滚滚江水中难以自控时的感觉。一股莫名的恐惧席卷蒋星重全身,她只紧紧看着水井上方,眼睛一刻也不敢看向自己所处的环境。不知过了多久,姚氏终于被安全拉出水井,那根粗粗的麻绳再次放了下来,蒋星重连忙抓住,紧紧拴在自己腰上。随着绳子上拉,一点点离开水井,蒋星重的心这才逐渐安定下来。待绳子拉到水井口,蒋星重忙一把扒住水井边缘,王希音、孔瑞、姚氏等人也慌忙伸手,拽着蒋星重出了水井。蒋星重一下瘫坐在地上,看着头顶明亮的光线,蒋星重唇边才算是出现一丝笑意。王希音等人看着蒋星重,不由咽了口吐沫。蒋阿满可知她此刻的神色有多么苍白?可知她如此苍白的笑容再配上这个笑容显得有多么诡异?一旁的孔瑞忙道:“掌班和夫人身上都湿透了,这井水凉寒,抓紧回去换身衣服要紧。”姚氏连忙上前,伸手扶住了和自己一样湿漉漉的蒋星重,看着她会心一笑。井水虽寒,可眼里的泪,是热的。蒋星重冲姚氏一笑,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行人一道往东厂走去。王希音和孔瑞两个人,不由相视一眼,神色间全是后怕。快到东厂门口时,一位小太监送来了一套衣服,对姚氏道:“这是宫里女官的衣服,夫人先换上。”姚氏道谢后接过,和蒋星重一道进了东厂。王希音等人将蒋星重和姚氏送至蒋星重房门口,跟着道:“抓紧去换衣服吧。”二人应下,一同进屋,并将门关上。看着紧闭的房门,王希音长吁一口气,对一旁的孔瑞低声道:“阿满怎是这般豁出自己性命?真怕有朝一日出事,咱们没法跟陛下交代。”孔瑞亦蹙眉道:“我也纳闷呢。分明已经得了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看重,她又何必这般拼命?”王希音看着房门,再复一声长叹,道:“这便是她吧。”孔瑞亦摇头,神色间又是赞赏又是无奈,拉着王希音道:“走吧,吩咐人准备姜汤去。”二人一道离去。蒋星重的房间中,蒋星重对姚氏道:“齐夫人,我在外人跟前是太监,你还是去净室换衣服,省得叫心细之人看出端倪。”这么多水渍滴在地上,心细之人一眼便能瞧出他们进屋后的行动轨迹。姚氏冲蒋星重一笑,道:“别再叫我齐夫人了,我姓姚,名唤湘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做什么齐夫人了。”蒋星重闻言失笑,打趣道:“好!湘月姑娘。”姚湘月脸颊微微泛红,拿着衣服进了净室。蒋星重便也取了换洗的太监服侍,绕到屏风后去换了。待蒋星重重新穿戴妥当,姚湘月也换完衣服走了出来。蒋星重迎上前去,神色格外认真地叮嘱道:“我今日救了你,你可不能一离开东厂,回去后又寻短见。”姚湘月闻言,神色黯淡下来,对蒋星重道:“你救了我两次,我自是不会再寻短见。只是……”姚湘月神色间满是哀怜,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无论是留在齐家,还是和离归家,她都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亲人邻里,也无法想象该怎么继续同人打交道。蒋星重看着姚湘月的神色,她明白,对现在的姚湘月而言,活下去容易,可要好好活下去,却很难。总有些个心眼坏的人呢,会拿她被欺辱过的事来说嘴。更艰难的是,她恐怕很难再嫁。若不能再嫁,只能一辈子留在娘家,少不了还是被人说嘴。蒋星重心里不由也烦闷了起来,眉心紧蹙,一下坐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骂道:“畜生不如两个狗贼!他们不被千刀万剐都是便宜了。”骂了几句出了出气,蒋星重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气归气,骂归骂,办法还是得想。姚湘月定是不愿再回齐家,左右齐家少不了抄家,她怕是也继承不了什么财产,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若是长久住在娘家,即便父母亲眷不在意,兄嫂弟媳也能不介意吗?而且流言蜚语也是麻烦。最好的法子,就是叫姚湘月也像她一般,能有个什么自己的营生。蒋星重想了半晌,看向姚湘月,问道:“你擅长做什么?”姚湘月道:“会绣花,会做饭。”蒋星重眨巴眨巴眼睛,绣花的话,会绣得多了去了,赚不了几个钱,不见得能养活自己。会做饭的话……要不开个小饭店?念及此,蒋星重再次向姚湘月问道:“你现在有多少钱傍身?”姚湘月神色间微有窘迫,但这话是蒋星重,她便也如实答道:“我家境寒微,出嫁时没什么嫁妆。在齐家时,为着好控制我,也只给衣衫首饰,不给月例。我……没什么钱。”蒋星重闻言,神色间流出一丝绝望。她现在也没什么钱了,钱都给言公子了,想帮忙出点也出不了啊。蒋星重再次陷入沉思,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砰砰”的声音。吓了姚湘月一跳,她忙问道:“外头什么声音?”蒋星重随口道:“东厂的太监在练火铳。”说罢,蒋星重继续想自己的,没再留意。而姚湘月,则侧耳细听起来。听了半晌,姚湘月纤弱的声音再次在蒋星重耳边响起,对她道:“蒋掌班,这火铳听着,里头的火药好像不大好,若是稍微改改,可能射程能更远些。”蒋星重闻言整个人直接愣住,猛地转头看向姚湘月,眼里满是诧异。只见眼前这位美貌的小娘子,此刻竟正格外认真地听着外头火铳的声音,神色间充满了研究。蒋星重着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不由问道:“你懂火药?”姚湘月点点头道:“小时候特别喜欢烟火,没事就爱研究,我小时候还自己研究着,做出过不少花样别致的烟火。”说着,姚湘月讪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道:“直到十三岁那年,我不小心把柴房点了,被爹娘狠狠打了一顿,这才不敢再碰了。”蒋星重闻言瞪大了眼睛,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姚湘月神色间莫名出现几分神采,对蒋星重道:“比起做饭绣花,我当真喜欢折腾硫黄硝石那些东西。你说那些玩意,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丑,怎么组合搭配之后,再点燃,就能出现那般绚丽的跟梦一样美好的花火。”话至此处,姚湘月的神色复又黯淡下来,莫名流出几分悲伤,道:“可喜欢这些,确实也没有什么用。女子这一生,终归还是得嫁人生子,相夫教子的。”蒋星重道:“不!”蒋星重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对姚湘月道:“你来,你随我来。”说着,蒋星重拉开门往外走去,姚湘月不解地跟上。蒋星重将姚湘月带到院中,拿起一把需要装填弹药的火铳,又把装填的火药和弹药拿给姚湘月,对她道:“你看看。”姚湘月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撸起袖子,重新搭配起来。她搭配火药的模样,神色格外认真,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在她手底下,就好似自己孩子一般熟悉。王希音等东厂一众太监,不由也朝蒋星重和姚湘月这边看来。半晌后,姚湘月收手,对蒋星重道:“这些已经是混合过的,不太纯,我只能随便弄弄,你先试试看。”蒋星重点头,将姚湘月重新配比过的火药装填进火铳里,而后填上铁丸,将其点燃。“嘭”一声响后,蒋星重明显感觉手比之前更麻,她不由诧异看向姚湘月,一时心跳得厉害,威力果然更大了!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名小太监的呼声,高喊道:“远了!比从前远了三丈!”话音落,王希音、孔瑞等人眼里立时流出惊喜之色,一堆人齐齐朝姚湘月和蒋星重这边围了过来。姚湘月立时脸就有些红,不好意思起来。王希音不由问道:“夫人,你是怎么办到的?如今这火药配比,是神机营试过无数次,在这个火铳里,试验出来威力最大的配方。你怎么办到叫它更远的?”姚湘月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也不知原理,只是打小喜欢,接触多了,能感觉出来。”王希音看着姚湘月愣住,孔瑞直言道:“这不就是天赋吗?”纵然没有系统学过,但靠自己摸索,都比学过的人强,这不就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天赋?王希音忙道:“来来来,夫人,这门大炮您也给瞧瞧。”众人立时簇拥着姚湘月离去,姚湘月神色间也泛起跃跃欲试的期待,整个人明显活了过来。蒋星重怔怔地看着姚湘月的背景,心一跳一跳的。若是姚湘月有这般天赋,还担心什么未来的去处?她现在无比清楚的知道,有个地方极适合姚湘月,神机营!在众人的围观下,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姚湘月,在接触到火药之后,很快便沉浸其中,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自己周围还有无数东厂的太监,更忘了自己是个今日来告状曾遭受苦难的女子。这一刻,只有她自己,只是原原本本的她自己。待姚湘月重新配比过的火药填进炮筒之后,众人都不由屏息凝神,引线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