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景宁帝根本没有好大喜功,而是费尽心力地一心想着破局,想要救国家于危难。晋商卖国,这谁能想到啊?便是连前世,景宁帝自缢,国破家亡之后,晋商卖国的消息都未曾暴露一丝一毫。景宁帝又怎能知晓?蒋星重骤然闭目,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一时痛心不已。方才那小太监说,今日早朝之上,景宁帝怒极痛斥百官,他说“尔等,皆可杀。”蒋星重再次想起前世,景宁四年,景宁帝重启宦官,自那之后,直到大昭灭亡的那一年光阴中,他朝令夕改,滥杀文武大臣,宛如一个暴君。但这一刻,蒋星重却忽地理解了当时的景宁帝。她亲眼看到建安党人为了排除异己,对阉党和阉党旧臣发起了何等可怕的围剿。尤其前世,他们还裹挟景宁帝取消工商业赋税。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及他们背后的利益而奋战。晋商卖国如此大案,他们浑然不知,一心一意在朝堂上排除异己,为自己谋福利。误国至此,如何不该杀啊?前世景宁四年重启宦官的景宁帝,一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些问题,所以他竭尽所能地挽回,清理那些误国的大臣。何谈当初的景宁帝,便是现在的她,都想将那些误国的东西挨个千刀万剐。朝令夕改,怕是国家已到危急存亡之际,他焦虑万分。可大昭已经千疮百孔,他下达一个指令,发觉不行,就不得不抓紧时间,再想法子弥补。如此这般做法,到了他们这些臣民眼中,自然变成了朝令夕改。“哎……”蒋星重蓦然一声长叹。拿在手中,尚未来得及放回房间的圣旨,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蒋星重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圣旨上,一时只觉百感交集。如今她真切地感觉到,景宁帝在努力,他当真在努力。他没有放任大昭不顾,只是大昭已成了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前世的他,便是想努力,也已经无力挽回……这一刻,蒋星重就忽地对自重生后,一直坚持的目标,产生了一丝的怀疑。景宁帝,当真是昏君吗?是他害大昭亡国,还是大昭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历史恰好选他做了亡国之君?就在蒋星重看着手中圣旨深思之际,忽有一方帕子递到眼前,打断了蒋星重的思路。她不由抬眼,正见王希音看着她,递给她一方手帕。王希音轻叹一声,对她道:“擦擦吧。”蒋星重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蒋星重点点头,接过王希音递来的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王希音叹道:“如此叛国逆案,持续数十载,朝中大臣,竟是无人知晓,当真可悲,可笑……”孔瑞闻言嗤笑一声,嘲讽道:“他们一心想着怎么扳倒咱们,哪有工夫管国家和百姓?当初九千岁在的时候,为了扳倒九千岁,他们网罗编织了多少罪名,日后怕是还要针对咱们。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但凡他们一心为国,哪有九千岁和咱们的用武之地?”王希音再复感叹道:“是啊,当年穷了百姓,穷了先帝,富了他们自己。先帝为了国家正常运转,不得不重用九千岁。九千岁在的时候,何曾少过边境军的钱粮,可如今陛下登基之初,轮到他们当政,怎么国库就拿不出来银子了?陛下说他们皆可杀,还当真没冤了他们。”蒋星重听着王希音和孔瑞的这些话,不由再次垂下了头。她蓦然想起言公子,忽就觉得自己今日的动摇有些对不起他。可若景宁帝不是昏君,他们再造反,好像真的有些对不起国家。念及此,蒋星重不由看向那名去打听消息的太监,问道:“此番叛国大案,陛下借此重新将咱们宦官扶持了起来,除此之外,陛下可还有别的动作?”那太监行礼道:“回掌班的话,听说此次从叛国逆案,赵翰秋从山西运回来三万万两白银入了国库。我还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陛下有意叫朝廷接管晋商八大家的生意,正在寻善于经商的人才,从此之后,山西晋商在全国的生意,应当会成国有。还有晋商的那些土地,应当也会全部归国有,以后山西百姓的耕地,会由朝廷分配。”话及至此,王希音面上终于出现一些笑意,道:“若当真如此,那日后山西的百姓,可算是有福了。再也不用担心有权有势之人侵田占地。”蒋星重闻言,再次陷入沉默。若景宁帝真的这么做,那可真算不上是昏君。蒋星重忽觉心里头乱得厉害,对王希音和孔瑞道:“我回房歇会儿。”王希音却道:“这会儿回房吗?刚接任京营提督,不去勇卫营瞧瞧?”蒋星重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明早一早去吧。”说罢,蒋星重连忙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关上的瞬间,蒋星重脱下冠帽,便伸手揉了揉头发。她握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心间再次变得格外复杂。她有些迷茫……她原本一心一意只想帮言公子夺位,可自光禄寺一案后,所有的一切,都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她好像不仅帮了言公子,还误打误撞地意外帮了景宁帝。如今晋商叛国大案已经有了着落,南直隶逐渐浮上水面,国库也有了大笔的银子。眼看着大昭正在逐渐变好,那她和言公子的造反计划,还有意义吗?这一刻,她忽觉有些希望,当初言公子说“改辅佐景宁帝”的话是真的。可她又不敢就此真的放弃造反的计划,毕竟现在对景宁帝的了解,也只是一点点表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揣测罢了。若现在的局面,只是她和言公子误打误撞扶持下造成的,那景宁帝,还是不堪为帝啊。哎……蒋星重烦得紧,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蒋星重这一下午,都在屋里盘算纠结,时不时就看看那盏瑞鹤宫灯。她想找言公子商议一下,可又不敢找。若是言公子一心想要造反,她现在说出这些疑虑,不就是等于有了二心吗?可若是不说,一旦景宁帝不是个昏君,叛国逆案之后,大昭越来越好,言公子再造反,她岂不是就成了误国的罪人?哎,烦!蒋星重辗转反侧,坐立难安。不知不觉,天色昏暗了下来,外头叫她吃晚饭她都没去,实在是没心思吃。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蒋星重正欲起身点灯,却忽地听到外头传来声声鸽哨。正是之前和言公子约定的暗号。蒋星重的心蓦然揪起,说起来,她和言公子也有一月未见了。可现在……蒋星重再复蹙眉。纠结半晌后,蒋星重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冠帽重新戴上,大步朝外走去。管他的,先去见了再说。如此叛国大案有了结果,言公子怕是也有事跟她说。不多时,蒋星重来到东厂院外,本欲直接去东华门处的影壁后,怎知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言公子的声音,唤道:“阿满。”蒋星重回头,正见言公子一袭月白色道袍,手持一盏灯,另一个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静静站在东厂的院墙边。蒋星重忙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小跑上前,低声道:“你怎么没过去?不怕人瞧见?”离得近了,蒋星重方才发觉,言公子眼下的乌青愈发严重了。谢祯冲她抿唇一笑,对她道:“宫里我都打点好了,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蒋星重闻言,许是心怀鬼胎本就有些心虚的缘故,心间冒出些许忧虑,但谢祯已经往三座门的方向走去。蒋星重三两步追上谢祯,侧身道:“去哪儿啊?若是被人瞧见,不大好吧?”谢祯闻言侧头,目光落在她的面上,抿唇一笑,对她道:“便是叫人瞧见,那也是大臣同太监说话,有何不可?”蒋星重愣了一瞬,笑道:“也是……”念及此,蒋星重便没再多想,跟着谢祯继续往三座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蒋星重边问道:“你今日也住在宫中吗?你可有在京中购置宅院?”谢祯闻言回道:“晋商叛国大案,虽是今早方才公布,但李正心是一个月前回来的。这一个月来,着实是忙。尤其赵翰秋还带回三万万两白银,户部要点数登记,更忙,买宅子的事,尚未顾及。”那确实是,三万万两白银,光点数怕是都得叫户部点个十天半个月的,言公子又本在户部供职,这几日,怕是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念及此,蒋星重叹道:“三万万两白银,当真是个天数。景宁帝怕是再也没有国库空虚的掣肘了。”谢祯唇边出现一丝笑意,侧头看向蒋星重,目光深邃,感慨道:“是啊,天数。三万万两,这是一笔足以改变大昭现状的数目。”谢祯手中的宫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芒。那暖黄色的光团将二人裹在黑暗中,光线落在蒋星重面上,显得她格外如梦幻般美丽。谢祯的目光沉沦在她面上,眼底潜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还夹杂着浓郁的欣赏与感激。若无阿满,何来今日?这满朝文官,全部凑在一起,都不如一位一心为国的姑娘。蒋星重看着宫灯光线下自己的脚尖,心间依旧复杂,她不由问道:“言公子,叛国大案已经了结,没了晋商给土特部卖情报,想来要不了多久,流寇便会彻底清剿,国库也有了银子安抚灾民百姓。内乱……”话至此处,蒋星重不由觑了一眼谢祯,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这才接着道:“内乱想来不会再起,我们趁内乱造反的计划,恐怕不好实施了……你……怎么看?”谢祯看向蒋星重,想从她的神色间,窥见几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只见她盯着脚尖,神色间瞧不出什么异样。谢祯当真想直言说那便别造反了,可他怕蒋星重还是想造反,也怕他在蒋星重心中留下个心志不坚的印象,一时便也不敢说出真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