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这惹人烦,还是出去吹着冷风瞎溜达更好。可天不遂人愿,不知道是谁抽了什麽风,这时候来敲家门。
门刚打开还没见着人,寒暄的声音就传过来了,一副大嗓门嚷嚷得沈语秋不由皱了眉头,又趁着没人发现赶紧恢复正常表情,跟着起身迎客。
来人是个半头白发的肥胖妇女,两人谁都不认识,也就没瞎喊,径直去给客人倒水。
那人进了门就往沙发上一座,沈闻枫给她到的水不接也不喝,拉着姥姥从东边老吴家的儿子惹了官司,聊到西边老郑家的闺女年前出车祸死了。这人应该是对门的邻居,临近饭点,妈妈客套客套说让她把孙子带过来一起吃饭,她还真去带了,还是俩,一男一女,看起来也就五六岁。
听那妇女的喊法,女孩叫小景,男孩叫康康。小景还好,至少不添乱。只这康康随了那妇女的大嗓门,一手恐龙一手枪,在屋里又蹦又跑的,嘴上还乱喊个不停。
沈语秋这一下午本就被吵得头疼,开始是扣衣服,後来把手藏在袖子里掐自己,沈闻枫发现後,把他的手拉过去握着。
这小孩一来,闹得沈语秋突然开始想哭,左手被哥哥握着使不了劲,右手也被盯着,想干点什麽立马就会被制止。沈语秋装作抓痒,一下下用力挠着胳膊,也很快被发现。想哭的感觉愈演愈烈,实在忍不住了,他抽出手低头跑去厕所。
沈语秋不喜欢躲在衣柜里,但他现在特别想躲进一个打不开门的衣柜里。想躲进一个黑暗的,狭小的,安静的,只属于他的空间里。
但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给他躲,他只能把自己蜷起来,无声的流泪。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应该是哥哥在担心,可沈语秋实在提不起劲挪动自己的四肢。
他状态明显不对劲,沈闻枫发了消息,半天也没见到回话,在屋里看了一圈,确定他手机带在身上,走到厕所门口轻轻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去。
门锁是坏的,就算真的只是在上厕所,自己亲弟也没什麽不能看的。
沈语秋抱着膝盖蹲在洗手池旁,眼睛被头发挡住,鼻头红红的,下巴上还挂着泪。
沈闻枫关好门,扯了两张纸巾,蹲过去擡起他的脸轻轻擦着,压低了声音问:“怎麽又哭了?”
“吵。”沈语秋简短的回答。张着嘴慢慢做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沈闻枫知道他对声音比较敏感,这几天还总被鞭炮吵得睡不好觉,更是紧绷。今天这半天下来连自己都觉得耳朵有些难受,更别提沈语秋了。
“再忍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沈闻枫轻声哄他,握住沈语秋的双手捂上他的耳朵,自己的手掌也覆在上面,想要给他片刻的安宁,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他凑过去和他抵着额头,时不时用偏头鼻尖蹭蹭他的脸颊,等他不再流泪,呼吸也平稳了,才放下手,扶着他站起来:“洗把脸,马上就能回去了。我刚刚听到外面在放桌子,再不出去要挨骂了。”
沈闻枫洗过手,先一步出去帮忙端菜。沈语秋往脸上泼了两把水,擦干後看着镜中的自己,抓乱了刘海,堪堪遮住泛红的眼尾。
饭桌上坐八个人稍微有点挤,妈妈便盛出来一小蝶菜让他们俩去旁边茶几上吃。别说给他们俩半大小子,盛的那点菜就是给桌上那俩小不点都不一定够吃,不过本来都没打算在姥姥家吃上饭,倒也无所谓了。
晚饭过後,那妇女还不打算走,等兄弟俩刷碗碗,跟她带来的俩小孩说了句找哥哥进屋玩去,便又开始东家长西家短地聊起来。
关起门来,这俩孩子不管是自己磕了碰了吵了,还是耍小脾气胡搅蛮缠闹了,那可都是他们的锅。沈语秋不会带孩子,所幸小景是个懂事的,拿着儿童绘本自己坐旁边看,不认识的字多了才来问他帮忙念几句。
正念着故事,突然感觉胳膊被什麽东西砸了一下,转头便看到滚落的橡胶球,和拿着玩具枪对着他的康康。
沈语秋没理他,继续念书,只当是不小心打到自己身上的,沈闻枫也过来挡在他们之间,康康却换了个角度继续朝着沈语秋打。
沈闻枫想挡着沈语秋,那小崽子就直接两手抓着球往他们身上扔,眼看就要气急败坏开始闹。沈语秋推开自家哥哥,兄弟俩这麽多年来在外人跟前忍气吞声惯了,自己被打两下就打吧,说到底是儿童玩具,也不疼,只是怕他误伤到小景,这俩小孩哪个闹起来都不是他们能吃得消的。
沈语秋坐去床另一边,任由康康往自己身上发射“子弹”,正愣着神,忽然听见哥哥压着声音焦急地喊自己。
“小秋!”
还没回过神来,额头就是一阵钝痛。
那小崽子见他没反应,竟直接轮着枪管往他脑袋上砸。
沈语秋咬紧了牙没出声,捂着眉骨,擡手抹去疼出来的眼泪。罪魁祸首倒是在一旁笑得开心,举着玩具枪还要往他蜷缩着的腰背上砸。
小孩子不懂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倒是比沈闻枫先一步反应过来,跑过去抢了康康的枪。康康抢不过小景,就开始扯着嗓子哭闹,显然是在家里所有人都依着他,被宠得无法无天,抡着两条短粗的胳膊又要打小景。
沈闻枫把小景护在身後,气得发抖,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惩罚了这个小小的恶魔,只会让自己和小秋更不好过。
虽说孩子是一片好心,可沈语秋倒是希望小景不管。小孩的力气也没有多大,疼归疼,不至于打出问题来。别人家的孩子说不得碰不得,惹到一点那就是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这一下挨都挨了,之後躲着点不让他打到受不住疼的地方就是。现在倒好,那康康一嗓子哭出来,等会儿不挨揍是不可能了。
几个家长推开门,沈语秋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妈妈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薅住他的头发上来就是一巴掌,尖叫着骂他:“是不是你欺负弟弟了?他才多大?你不会让着他吗?”
这一把掌打在耳朵和颧骨处,烧着疼得发麻,好像还有点耳鸣。头皮被扯得发疼,再加上刚刚眉骨上的钝痛还没完全消掉,疼痛连成一片。沈语秋知道说什麽都没用,干脆不费那个话,只是眯起眼咬牙忍着。
小景见状,想替他辩解,刚要开口就被那妇女拽过去,往後背上拍了一巴掌让她闭嘴。可小姑娘一看到女人还要擡手打沈语秋,竟然直接冲过来拉她:“阿姨,是康康一直欺负哥哥,我不让他打哥哥,他还要打我。”
女人被小景拉着,不好再上手打他,嘴上却仍是不肯罢休:“让小孩打一下能疼死你啊?”
沈闻枫把沈语秋拉到自己身後,小景急得直跺脚,可五六岁的孩子表达能力本就有限,一着急更是什麽都说不清楚。那妇女估计也知道自己孙子是个什麽德行,抱着还在撒泼的康康,找个借口拽上小景匆忙走了。
送走了所谓的客人,妈妈转身用力一推,动作快得怕不是压根都没看推的是谁。沈语秋来不及调整重心,幸亏沈闻枫在後面接着,才没摔到地上。
“看个孩子都看不好,养你们这麽大就是给我丢人的是吧?”
看吧,反正不管事实怎麽样都是自己的错。
“赶紧滚,大过年的真晦气!”姥爷下了驱逐令,只是这驱逐令对他们来说倒像是赦免令。
回家路上,沈闻枫把手敷在沈语秋被打红的脸上,手指在冬日里冻得冰凉,缓解脸上火辣辣的疼,坠落的泪滴打手上是温热的,一阵风吹过,却是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