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听见裴郎中家有动静的,是正在喂猪食的袁婶。她舀完最後一瓢,将木桶反扣,利落熟练地刮掉桶壁上沾的残渣。
哒丶哒——
是鞋踩上裴郎中家门前青石板的声音。
吱嘎——
门开了。
袁婶左右瞄瞄,赶紧放下手里的家夥事儿,回屋里叫老伴。她男人吃了饭容易犯饭晕,总要坐在椅子上眯那麽一会儿。
被人拍醒,一脸迷糊。
“咋啦,鸡跑出来了?”
“欸,不是。”袁婶摇头,往对户指。
袁叔没睡醒:“咋啦,人家过来要鸡?那可不兴白要,该死的大门户闹出丑事,害得现在米价涨了,连糠都跟着涨到一斤三文钱了!要了命了真是的,还活不活了。”
“哎呀,一天天净掰着指头算钱了。”袁婶拉他起来。
“我不算钱算什麽!老百姓挣一点儿钱容易嘛我……天都黑了,你拉我出门做什麽?”
袁婶捡了三个鸡蛋,往袁叔手里又塞两个。
“你拿这麽多鸡蛋做什麽,丫丫她不吃了?”
袁婶斜他一眼:“裴郎中家好像回来人,走,我们去看看。”
“看啥看啊,你就爱凑这些热闹。”
话虽然这麽说,袁叔到底拗不过她,任袁婶挽住自己手臂,两人相携出门,叩响对户大门。
“裴郎中——”
没人应,大门也没关紧,袁婶朝里面望了望。
“我瞧着门没关,那我们可进来了……我跟你袁叔就是过来看看你,你送来的鸡生了不少蛋,都挺大个儿的……”
院子里没人,屋里也没亮灯,四下黑黢黢的。
前院丹桂树下掉落不少叶子,枯萎的黄绿色交织。院墙旁高低错落的盆栽被雨水打落不少花瓣,稀稀拉拉杂糅在泥巴里。
吊床被蜘蛛占据领地,结了几处白色蛛丝网。两人走在路上,脚底板踩到被风吹下来的碎瓦片,整个院子显出些许不属于春日的凋零和凄凉。
“哎呦我的天呐,老鼠都来做窝了,哎呀妈耶,老头子你瞧瞧,水缸里长了青苔根本没法喝呀,这叫什麽事儿。”
袁叔拽住往里走的袁婶:“我想起来,前些日子村里的李老头跟我说,裴郎中娶的姑娘有点问题。”
“什麽问题?”
春日田里杂草疯涨,他们一直忙农活累得骨头散了架,没则怎麽关注周围的事。
袁叔想了想,犹豫要不要开口,他家老婆子一直念着裴郎中的好,要是告诉她怕她吓着,要是不告诉又怕埋下什麽隐患。
“城里都出告示了,说裴郎中身份金贵,家里是做珠宝文玩行当的少爷,裴郎中还是名修士,大义灭亲杀了丶杀了只妖怪……”
後面的话压得很低,袁婶摆明不信。
“净瞎说,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子来到咱们村你是知道的,真是什麽少爷哪能吃那样的苦,你没瞧见刚来那会儿,他和他奶没钱,那麽热的天,抱着馊臭的饭吃了好几天!”
袁婶笑他听人乱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杀了妖怪不是好事,跟他娘子有什麽关系?”
“因为……”
房门开了,袁叔的话赶紧咽了回去。
“话别说一半你说啊……欸,裴郎中真是你回来了?我听见这边动静就过来看看。”
袁婶笑得和善,她打量着披散头发的裴守卿,见他气色不大好的样子,还以为打扰他休息了,连忙解释。
“裴郎中这麽早就睡了?你跟你娘子都还好吧,你家那鸡鸭鹅养得老肥了,赶明儿你拿回来给你娘子好好补补,奔波这些天都累坏了吧……干嘛,你别拽我呀。”
袁婶扒拉开袁叔扯她的手,不明白为啥老头子一脸憋了许多话的表情。
“好。”
许是刚起来声音没恢复,裴郎中的声音听起来又清又哑,虚弱得不行。
袁婶把五个鸡蛋放在桌子上:“喏,你娘子爱吃的,记得明天煮了趁热吃。”
裴郎中盯着圆滚滚的鸡蛋,他好像心情不大好,胸膛起伏压下什麽情绪似的,回看袁婶时眼睛藏在黑暗里,细看瞧着又没有什麽异常。
“我替阿胭谢过袁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