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宝琦一年比一年大了,再不出嫁便要耽误了年华,家里人急得不行,今年派人催了两回,对方也只一味拖延。
薛母气道:“我见过那孩子两回,竟不知是这样的人!你们也是的,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便是告诉伯母,我们家也是那样,横不能为了一桩婚事,叫伯母一直补贴我们吧?”薛虹说,“如今也好了,前些日子收到信让我进京,那家态度便大为不同,我来之前已经开始走六礼了。”
薛母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喜是悲。
要她说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退了另寻一门贴心贴肺的婚事。可是她也知道女子名节要紧,订过婚的女子很难再找到什么好人家,只怕还不如这一个呢。
这对宝琦来说竟也算好事了。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许了这么一户人家?!
*
与薛蝌和薛虹叙旧完,薛母才看向封氏。
《红楼梦》中说,甄士隐年近半百才得一女,而今英莲十来岁,甄士隐已经六十左右了,封氏与他年纪相仿,差不多也是六十岁。
六十岁在这时候已经是老者了,封氏又丢了女儿、生活困苦,身心都饱受折磨,看起来比同龄人更苍老些,身形佝偻、面颊凹陷,灰白的头只有细细一把,在脑后挽成小小的髻,若非神态端庄、见礼的姿势颇有韵味,当真看不出一点曾经养尊处优的痕迹。
“你就是甄太太?”
“是。”封氏上前,又行了一礼,“妾身姑苏甄封氏见过太太。”
“快别多礼吧,作罢。”薛母见封氏脸色不好,让人拿来马扎给她坐,问道,“怎么不多修整一些日子,这般舟车劳顿,你身子可还受得住?”
“劳太太家帮助,在金陵休养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船上有大夫,妾身难受时边叫大夫瞧瞧,倒没什么妨碍。”封氏搓着手指,低下头道,“妾身等不及想看看那孩子。”
薛母叹了一声,吩咐小丫鬟:“去请香菱来。”
封氏还是没有抬头,一只手一会儿搓搓衣角、一会儿摸摸头,显然十分紧张。直到一刻多钟后,外头传来小丫鬟的禀告:“姑娘来了。”
薛母:“进来吧。”
封氏“唰”地抬起头,只见门帘子一挑,一个高挑修长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她十一二岁的模样,长一张银盆似的脸,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端庄秀美,见之便令人心生欢喜。
在她身后是一个纤瘦怯弱的女孩儿,同样十一二岁年纪,长得白净斯文,眉间一颗胭脂痣十分别致。
封氏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女孩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女儿。
香菱看着泪如雨下的封氏,
也呆住了。
虽然印象里从没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好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似的。
薛母看她们的反应,便知八九不离十了,但为保万全,还是问封氏:“可有什么信物?”
封氏毫不犹豫道:“英莲走丢时只有四岁,是在元宵节看等会时被拐走的,我记得她当时穿着大红棉布棉袄,黑色棉布裤子,带着福寿万年长命锁,腕上两只吉祥如意金手镯,旁的便没有了。”
薛母看向香菱,香菱摇摇头。
封氏有些失望。
宝钗先与薛虹和薛蝌见礼,这才柔声开口:“香菱被拐时年纪小,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从前许多事都记不得了,甄太太说的这些东西,只怕拐子早扔的扔卖的卖,哪还能让香菱看到?”
薛母也道:“你再想想,你家女孩儿身上可有什么印记没有?”
薛虯轻咳一声:“母亲、妹妹与甄太太说话儿,儿子与两位兄长先告退了。”
这种私密话题,外男不宜在场。
薛母也反应过来,点点头:“你们去罢。”
又说薛虹和薛蝌:“晚上留下一起用饭。”
薛虹和薛蝌应了,跟着薛虯身后退了出去。
等三人走了,封氏才道:“英莲身上并没有什么胎记,不过她小时候贪玩,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膝盖磕在石头上,留下极深一道疤,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众人齐齐看向香菱,香菱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封氏:“还有一点,英莲吃桃儿会得风疹。”
“是了,今年夏天庄子上送了许多桃儿来,莺儿叫香菱吃,还把香菱吓了一跳呢。”宝钗笑吟吟道。
薛母笑着拊掌:“如此说来应是无误了。”
封氏和香菱执手相顾,眼泪都止不住。封氏问起香菱这些年的生活,香菱只简略说了,并不提受过什么苦,然而封氏自丢了女儿,便对拐子的事格外留心,哪里不知道被拐卖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男孩还好些,至少有可能被卖去正经人家做儿子,还能过正常日子。女孩儿则更惨些,不是被卖去做丫头,便是被卖进脏地方,再或者如香菱这般,养大了高价卖去大户人家做小妾,不管哪一种日子都苦不堪言。
这些年封氏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得心痛难忍,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觉,生怕女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苦,更怕她已经孤零零死在了无人知道的角落。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后怕,眼泪竟似打开的水龙头,怎么都关不住。
薛母和宝钗也跟着抹眼泪,薛母是有儿女的人,更加能体会封氏的心情,安慰道:“好在如今找回来了,日后有你看着,孩子再也不会受罪了。”
封氏含着眼泪点头。
好容易止住眼泪,薛母问起封氏日后的打算。
她道:“当日因着英莲无处可去才叫她留在府中,允诺了她随时可以离开,你若想带英莲走,我这便把契书给你们。”
封氏当然想带英莲走,薛家再好,英莲也只是丫头,叫封氏哪里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