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二姐儿吃了些茶水,央祁北南道:“我自打学了这手艺,在城里穿梭得多,家里的事情都没甚么时间细细关切了,实也是不孝顺。”“祁先生在村上与我兄长常有碰面,与我劝说他一二吧,教他也替自己的大事好生想想。”祁北南闻言扬起眉:“这是怎了?”前阵子溪边上涨了大水,方有粮将那白家落水的姐儿给捞了起来。这一捞就捞出了事儿,那柳姐儿家去,就病了。她瞅着那件粗布衫子,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眠。脑里总回想起自己溺在水间瞎扑腾的时候,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圈住她的腰身,一下子就将她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柳姐儿想着想着一张面庞便又红又热,随后又忍不住欢笑出声来。她取了自个儿上好的丝线出来,将方有粮那件穿着做活儿的破衫子,每个破口都密密的给补了起来。又用皂角与他搓洗了干净,熏得香喷喷。寻了个时间,羞怯的喊住了方有粮,将衣裳还了回去。“我恁兄长,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方二姐儿道:“人柳姐儿将衣裳归还他,恰逢着他打城里买了头小黄牛回来,那小牛犊活泼,在路间伤了蹄子流了血,他着急得要命,得了柳姐儿还他的衣裳,径直就拿去裹牛脚去了。”“回家还与三哥儿说怪事,白家柳姐儿怕牛,见了他们家的小牛犊捂着眼睛就跑,他给小牛止个血的功夫人就跑没了。”教那般糟蹋,方三哥儿把衫子从牛蹄子上解下来都还能嗅见香味,可见是多用心的洗了。方二姐儿直摇头:“你说我那呆头愣脑的哥哥啊,怎生是好。恁白家柳姐儿,村里多少男子巴结讨好都不给好脸的,偏生对他上心,他却这般。”祁北南失笑,自那日在河边瞅着方有粮英雄救美了却还惦记着大青鱼,他便知这小子不是一般人。今朝听方二姐头疼的说起这些事,既觉得好笑,又觉着情理之中。“方大哥相貌端正,身健体高,惹得姑娘哥儿的爱慕也是常事。”祁北南正色些道:“只是他是你们的兄长,早年间家里头日子过得难,上要孝敬父母,下得照看你和三哥儿,身上担子重。”脑子里全然想的是庄稼,接活儿,爹的药钱,弟妹吃饱……最大的愿望是买头黄牛,却也都是为着能更好的做活儿,教家里人松快些。“他实在没甚么多余的精力想旁的事情,想自己的事情,于这些事情上迟钝也属常事。你多于谅解。”方二姐儿听祁北南一席话,眼睛热了起来,她取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变哑:“祁先生看事历来通透,我当真也是心疼他。哥哥这些年为这个家,属实付出了太多,如今家里光景好了起来,我也想他能早日落下终身大事。”萧元宝自屋里去试方二姐儿给他新带的养发油出来,见着她在抹泪儿,连去安哄。“二姐姐别哭,我置几个菜,教哥哥将方大哥哥喊来吃酒说话,他们说谈一番说不准儿就好了。”他看向祁北南:“是不是,哥哥?”“是。将他唤来便是。”萧元宝欢喜,若是好看的柳姐儿跟和方大哥哥成亲,他再欢喜不过了。要紧的是他们置办酒席很近,他能睡一大早上才过去,夜里忙完还能回来,都不必在外头住。这日清早,萧元宝挽着个篮子,去了趟村里杀猪的人家。他老早喊人给他留一笼猪大肠和一对猪腰子。到了杀猪人家,又瞅着猪头不是很大,脸肉不算太肥,眼儿热,也一并给要了。他篮子就教猪大肠和腰子给装了个满,一只手还得拎个猪头。这猪头肉不见得多,可含着骨头,怪是压秤,从猪头顶上穿的一根棕叶子将他的手勒得发白。重得他走几步路就得歇上会儿。好在是半道上撞见去枣儿坝那头给新地泼肥的田恳回来。“怎拿了恁多,快教俺来提!”田恳赶紧将篮子和猪头一并接了去。萧元宝松了口气,双手可算得了松快。他揩了揩额头的虚汗,道:“吴家杀了猪,趁着新鲜就多捡些。”萧元宝说道:“今儿把猪头肉从骨头上理下来,慢火闷卤上一锅子。”“老师与了我一碗卤引,香得很,到时候添在新卤里头,保管把猪脸肉卤得软弹酱香。”田恳光是听萧元宝说便忍不得咽口水了。他来萧家里,知晓这是农户人家,萧老爷还教熊瞎子给打了,心想日子不会好过。但他要得不多,一日里能得上两餐粥水吃就知足了,他年纪轻,吃得少也有力气做活儿。不想萧家的伙食却远比他想的开得好。顿顿米面粳米饭不说,隔三差五就能吃肉。且萧小哥儿恁大点,手艺却了不得,能炒能炖的,拌个素胡瓜也都好吃送饭得很。做起肉来,他在鸡棚子里头扫鸡屎都能闻着香。萧家瞧着不见家底,可时有乡邻捎送东西上门。今儿方家的鸡卵,明儿蒋家的一方肉,后日连里正家都拿些瓜果饼茶来。他心中想自己当真是好运气,遇了好人家了。这般人家上,还叫他一并上桌子吃饭,和和睦睦的,跟他以前在家乡自屋里似的,教他心里有股子安稳。干起活儿来,更是卖力气。萧元宝歇了手,见着田耕还担着桶,道:“田哥篮子与我吧,我拿得动。”田耕摇了摇头:“这点儿俺都拿得下,不如一担粪水重咧。”萧元宝扬起下巴,眼睛弯弯:“田哥麻利,勤快,哥哥和爹爹都止不住夸你。你瞧你来了家里,屋子院儿都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都码了一个屋檐。”“家里的地也翻得松细,不嫌远一担一担的挑粪去泼,来年咱家里的庄稼定然长得好。”自打有了田恳,萧元宝觉得自己的活儿都少了好多。虽他除却每日做饭外,也不过是洗洗衣裳,喂鸡鸭,扫扫院子这般活儿,可田恳一来,这些散活儿都教他包揽了去。田恳嗐了一声:“俺来,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远没有以前在村子上受累咧!”“俺们田家是外乡户,辗转落在了氺乡,只能赁人家的田地种。家里人头人口少,也养不起甚么牲口,肥也不多,但俺和爹都会种地,这般下秋收旱地水田的收成都能比别家的强不少咧。”“只是赁旁人的地,还得再缴地租和粮食,又再缴纳了朝廷的赋税,剩到手头的只够吃饱。本是一年年下来,手头上攒了几贯钱,都预备自买田地了,谁晓得却遭了这天灾。”说起田恳便忍不得叹息。萧元宝也是听得伤心,他转宽慰田恳道:“咱一屋子的苦命人,凑在一块儿,往后定都能过上好日子!”田恳一笑,他在萧家待了些时日,便也知了祁北南是亡了爹娘前来投奔萧家的,又晓得了萧护发妻早亡,续弦合离这些事情。说来,也还真是一屋子的苦难。他见萧元宝早早没了娘,如今也很是开朗的性子,深受鼓舞,道:“是咧。”“家里尽管安心,如今有肥地又好,俺定然能将田地料理得更沃,明年上丰收。”“嗳!”回到家里,萧元宝便去做卤猪头了。祁北南与他烧了会儿火,被安排剥了大蒜,拆了葱子。下晌,他便唤田恳去把方有粮喊来。“甚么好日子,又吃卤肉!”方有粮进院儿鼻子就嗅到了香。“不是好日子就吃不得卤肉了。”祁北南见着人来,道:“打买了牛犊就不见你影子,不去请你还瞅不到人。”方有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趁着秋末上牵去吃最后一茬鲜草嘛,等入冬了以后就只得干草料吃了。”“我这些日子都去放牛了,没走着这边的道儿,便没来。”萧元宝切了只卤得耙软入味的猪耳朵,一截子猪大肠,外在一方肥香的猪脸皮肉摆了一大碗碟,与两人端出去。“方大哥哥,先前涨水抓得鲤鱼糟在桶里能启了,你再不来,我可不取与你。”方有粮笑道:“别别,我还惦记那一口呢。”“那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拿两尾。”萧元宝转回灶屋里,又切了三陶碗卤肉,一碗给老师送去,一碗给方有粮带回去吃,另一碗给里正家送去。赵三哥哥在县里读书,如今少有回来没得口福,可赵里正爱吃酒,与他送一碗卤肉去下酒也是好的。另外,他又启了放在阴处的一只木桶。内里是先前涨水抓回来腌做的糟鱼,已然酸香得很了。开膛破了肚得鱼儿重新塞上姜片、山奈、椒子、茱萸,木姜子等香料,放在桶底压紧,月余便可用。取上一尾糟鱼下锅,煮上些鲜嫩菜蔬,自就能成一道风味好菜。汤酸酸鲜鲜的,很是提胃口。方家人口多,又是方有粮捉得鱼,他便给方家装了两尾,其余一处一尾,到时候与卤肉一并送去。分鱼的时候,他的捉得小虾子也一并给糟在了里头,还能在料汤里头见着。外头,方有粮与祁北南吃了两盏子酒。萧护能下地走动了,他身子硬朗,不到年上身体定能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