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晔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被雷击中一般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他回头看向屏风:“爷爷,您说,我是……白眼狼?”
唐万里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唐晔的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即便他已下定决心斩断一切牵绊,仍难以抵挡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说道:“也对,我的那个‘母亲’夺走了您引以为傲的儿子,而我又拆散了您的家人,赶走了您的孙子,我做了这些事,然後拍拍屁股抱着别人的大腿走了……嗯,的确让您挺心塞的。”
我从长长的沉睡中醒来,一睁眼就是您的脸。您的脸色并不慈善,却突然扬起嘴角对我笑了一下。
您笑了。虽然我不知道您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丶这是哪丶为什麽在这里丶但我好像也没有别处可以去。
所以我也回应您一个甜甜的笑。
您马上收敛住笑容。但我没有,我一直对您笑,直到您忍不住第二次扬了扬嘴角。那一刻,我看到了您内心的柔软,我确信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您一定会好好疼爱我。
您肯定已经了解过我们的背景。我成长在中亚的一个小城,那里天气严寒。我们在贫瘠之地成长,从小穷困,没有见识,但我无师自通了如何示弱装乖丶楚楚可怜。
您平时虽然冷淡,但偶尔心情愉悦时也会对我展顔,与我交谈,为我讲故事,这些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後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内心一直渴望着巍峨如山的父爱。
有一天,来了一个男孩。他既高大,还器宇轩昂。我倾慕他。
听说他是我的哥哥,我便用心画了一张画,高高兴兴地双手送给他。
他把画踩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我问他为什麽。他没有回答我。
有个女人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倒,抓着我的头发轻蔑地让我滚开。我问她为什麽。没有人回答我。
旁边的老阿姨却用手指着我,说,私生子,杂种,脏。
凭着他们的语气,我知道这些是不好的词。
我问周围的大人和孩子,他们为什麽要这样说,他们都没回答我。
不知是谁第一个学那个女人扯我的头发,他们都学着这样做。
我落荒而逃。
在那难熬的三天里,无论我躲在哪里,那群孩子总能把我找到,把我带到我的神气洋洋的哥哥面前。扯我的头发丶衣服,弄坏我的玩具,踩脏我的画,从池子里捞起我最喜欢的那条黑色的鱼把它杀死。
这条鱼与其他死去的金色的鱼并无二致,但因我格外关注它,它在我心中就是最特别的。
那个傍晚,我跪在池边,委屈又无助,狼狈又难过。
是您的脚步声。您停在我身後不远,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这座辽阔巍峨的大山,一定会让我依靠。
但您只问我,为什麽不把他们揍一顿?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您,我从没想过可以像哥哥那样肆意妄为。他有底气,我没有。
然後您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大山,不庇护我。
很小的时候,您便带我参观过您的书房。见书架上都是古书,我知道您一定很喜欢,我便很快就能倒背如流;您随口给我讲解一幅字画,我就临摹它,学着这样的立意丶笔法丶风格。
琴棋诗画,我样样精通。
可是我见到哥哥时,我才知道,即使什麽也不学,什麽也不会,他依然备受宠爱。
他厌恶我,欺负我。您不发一言。只有方伯伯让我包容忍耐。
当全家人围坐一堂,我却独自坐在角落,无人分我一个眼神。永远是那种莫名熟悉的丶理所当然的格格不入。
我就像一个孤独的游魂,穿梭在别人家的热闹里。
後来晴园的池子里又有了一条黑色的鱼。再後来,它也死了,或者是不见了,我找不到它还活着的痕迹。
但我已经不会难过了。
“……那条黑色的鱼死了。我寄托在它身上的丶那些我本该拥有的爱与期待,便再也无处安放了。”
“爷爷,珍重。”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和苦涩,转身走出房间,没有再回头。
“三少爷……”方源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恳求,七分不舍。
“方伯伯,这麽多年,您从来没对我有过一分轻视,既然您对我一视平等,那您叫我一声孩子,可好?”
“孩子,不要走,好吗?”
而那少年已渐行渐远。
随风传来一阵清朗的吟诵:
“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
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
少年站在十字路口。
他回忆起那天何耀祖看着他的那种审视的眼神,深邃又锐利,犹如一把利剑剖析着他的内心。他暗自冷笑,京城士族的高门大户,那些自诩光明磊落丶正义凛然的人,当他们知晓我是什麽人的时候,我还要再面临多一次审视与轻视吗?
而这位异国“母亲”,虽然面容和蔼,眼中满是关切,但她的陌生让他心生抵触,更别提跟随她走了。
张恩国在约定好的那个VIP候机室等着,当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没有任何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