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
我最绝望的,不是再也见不到你,而是在记忆里,你的模样越来越浅。
方源敲了敲门,走进那间办公室。
满头银发的何耀祖坐在桌前,何西站在他身边。
“他的後事,都办好了?”老人发问。此时更觉得他垂垂老矣。
“除了遗嘱还未公开,其他的已办妥。”方源低声回答。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桌上的一个长条形的小盒子上。
“这是相关部门在他们的窝点找到的,装在那孩子的书包最内层。”
这小盒子,方源自是认得。是2014年初,唐晔第一次上小学时,他专程带过去送给这位小少年的。
里面的毛笔上刻着这位少年真正的生辰:癸未年癸未月甲申日巳时一刻。
癸未年癸未月,亦即2003年7月。
何耀祖问:“唐晚星2001年底暴毙,为什麽那孩子2003年7月才出生,你告诉我什麽人怀孕能怀一年多?唐晔究竟是谁的孩子?”
“……何老说得很对,他的出生日期与晚星少爷去世的时间,在情理之外。”方源感怀。
顿了一会儿,像是不忍承认这个事实:“他确实是唐晚星少爷的基因,只不过不是遗腹子,当然也不是卡佳女士所生。那位女士到羊城见孩子时,您应该有所觉察。”
“那他究竟是谁的……不,你说,基因?!难道?但他长得和唐晚星并非一模一样呀。”
“晚星少爷暴毙,遗体送还给老爷时,我们留下了他的DNA,经过与已故玛合玛丽夫人的头发里残存的Dna的片断结合後,所组合産生的新的DNA。”
“啊?!这怎麽可能?!”何西惊愕地说道,“母亲与亲儿的DNA能结合吗?”桌子对面的两位何家人,目瞪口呆。
“从伦理上讲,这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但从技术层面来看,并非不可实现。”方源低声回应道。
方源又沉痛地说,“放入无核卵细胞後,由于存活率低下,最後能留下来的,也就是这唯一一个胚胎而已,……但是,胎儿在七个多月时,因为心肺发育不良,被迫早産而出。”
“……”何老还在回想着唐老弟的荒唐想法和做法。
“那後来怎麽听说他是几岁时才回到你们身边?”何西又提出疑问。
“那唯一成功的孕母是个非常年轻的姑娘,孩子在她怀里成长,她对孩子有了感情。孩子在保温箱里待到足月,那姑娘竟趁喂奶之机把孩子偷出带走,回到自己的国家。直到这孩子四岁多,由于严重健康问题,那女孩再无力把他养活,才只好通知我们把他接回来。”
何西痛心顿首:“既然这孩子是万里先生至亲至爱的血脉凝聚而成,又曾失而复得,这孩子四岁回到他身边,多年来他却为何对其淡漠如斯?”
方源不由得哽咽,片刻,才清了清嗓子回答:“当您富裕到可以用钱来干预特定生命的诞生时,还有什麽会让您觉得珍贵呢?‘这样的孩子,再克隆一个就是了。’
老爷最後才想起来的是,感情一开始可能诞生于血缘丶偶遇丶惊鸿一瞥,却持续于日复一日的相知与陪伴中,如同细水长流,汇聚成深深的情感汪洋。”
“那孩子的生身母亲?”
“据了解,孩子离开她不久她就犯了重罪,在监牢里贫病交加地死去。”
“孩子自己知道吗?”
“他应该是知道的。”
何耀祖起身站在窗边,心里感叹道:“致我的故友唐万里:那孩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知晓,自己并非由两个人相爱而生,而只是由于生者对逝者的怀念,而被‘制造’出来的。
估计,连他自己都嫌弃过自己吧?
可是他依然绽放了自己所有的美好,为周围的人。”
唐天坐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
他记得那孩子笑着对他说过,这世上哪有这麽多王子公主,哪有那麽多满天神佛。
那些所有的关于那个孩子母亲的记忆,究竟是谁的癔想?
是自己的?是那个孩子的?还是那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