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玉疑惑:“什么办法?”
季无衣蓦然问:“你被人捅过没有?”
墨子玉一愣:“没有啊。”
季无衣嘿嘿笑,接着往后退:“那等我出来,第一件事就先捅捅你吧。”
墨子玉撸袖子要揍他。
“对了还有,”季无衣见势不好,赔着笑越退越快,一手捏拳,打着另一手掌心,提醒道,“灵境什么的,我听说待着有助修行来着。我出来以前你要是没事干就闭关修炼修炼,说不定等我出来以后你就很厉害了。”
“还有还有,”他事无巨细,“等咱出来,你记得提醒我下山。沿着山路一直走,穿过山脚那片松木林,往北有个坟坡,坟坡那棵长生树下的坟里埋着古玩玉器,我留着做盘缠的。下了封印,滴一滴我的血就解开了。你帮我记住。”
说完,没对方反应过来,一溜烟尥蹶子跑进冰屋子,留墨子玉一个人站在寒风里两眼茫然。
过了许久,季无衣听见墙壁在外面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季无衣你给我滚出来!!”
彼时冰庐已被天道封印,季无衣正背对着屋外的墨子玉,面向那道把他和辽玥隔绝两方的高墙。
墨子玉的声音很快杳然,大概已无法靠近这里。
季无衣把手放在墙面,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很久。
很久过后,他叹了口气,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哭出声来。
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高墙上,指尖已被冰面冻得没有温度。
他一面哭,一面对着墙说:“我盼着你能早些出去,可又不愿太快忘了你。”
-
季无衣在第一个百年,最先忘记的是那座塔的名字。
那座塔,塔前有座石碑,他曾在碑下受罚。
塔是什么塔,罚他的是什么人,自己又因哪些名字获罪,他对此逐渐模糊。
又过了几百年,他发现自己想不起宗门的模样。
可他还记得从小看到大的晚霞,记得满山的郁郁青苍,只是宗门的亭台楼阁连同名字都太过具象,他无能为力。
这是他第一次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遗忘。
于是他开始每天站在墙面前对着墙说话。
他想自己虽看不见阿玥,但阿玥定是能看见他的。阿玥的神识在这里,他能想办法看见他。
起先他还会像清点人数似的每日在墙面前细数那些人的名字:师父师娘,玉惊空,生吞,季无忧,墨子玉,莫长生,小荣,还有很多师兄弟。
后来他能念出来的人名越来越少,他便不那么贪心,只挑很重要的人来记。
渐渐地,他不记得生父生母,不记得莫长生,最后忘了墨子玉,忘了师父师娘和季无忧。
那已经是他在冰庐里的第几千年。季无衣因为不断地遗忘和回忆,白发满头。
然后他忘记了时间。
他面对那面墙,再也说不出一个名字,他只记得墙里有个叫阿玥的人,他们间许多往事,还能如昙花一现般闪过他的脑海。
每次想起点什么,季无衣就会很高兴地跑过去,跑到墙面前。
他总是两眼微亮,再紧张地舔舔唇,试探着开口:“阿玥,你还记不记得那次……”
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他会懊恼,低着头嗔怪自己:“那次是我不好,早知道就不那么逗你了,总害你生气。”
再后面连昙花一现都没有了,季无衣还记得阿玥,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只会对着墙懊悔。
“早知道当初就不招惹你了,你遇到我,总不快乐。”
“阿玥,我已想不起许多。你不要生气。你要想,再等等,你就能出去了。”
“出去以后,你要离我远一些,离和我相似的人都远一些。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没心没肺,以前怎么伤了你,你要记得。”
有时候又自相矛盾:
“我总是伤了你,你不要记得。”
“阿玥,以后少往别处跑,我想你不要再遇见我,可也不想你再遇见别人。”
慢慢地,季无衣开始害怕。
他有时对着墙说着说着就会坐下,嘴里还在念叨,却偶有一刹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念叨。空旷的冰庐里,他只看到自己一个人。
他最后一次想起阿玥,是很久很久以后。
那时他正对着墙发呆,满目茫然无措,像个孩子。
他突然就懂了,老和幼其实是相通的。什么东西的极与极都是紧紧挨在一起的。
孩童时候对整个人间都茫然无知,再大些,眼里东西就多了起来,遇到很多人很多事,那些东西一点点填充人生,等到老了,快要死的时候,记不清许多东西,人生还是充足的,眼睛却又干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