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里刚换上白大褂,走廊上忽然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我开门探头,「哥哥!哥哥!」一个穿得花里呼哨的小女孩迎面跑来,乐颠颠地拃着只小手要我抱。
珠珠,贵庚四岁半,我进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是老住客了。
珠珠的妈妈在本院产科生下的她,抱回家没满一周岁,家长就现孩子有先性青光眼,於是纠集了一大帮人来医院闹腾,非要定个医疗事故不可,连电视的记者都像苍蝇叮臭肉般地闻风而至,没想到院方不吃这一套,最後还是闹上院,中级人民法院开了庭,法官糊里糊涂判决医院赔偿五万,没想到,家属拿钱後,把珠珠往门诊大厅的长椅上一放,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下医院犯了难,不得不报警,警察来看了看,说不是刑事案件不理,找民局,不是孤儿不收,按照判决书上的地址找上门去,才知道人家早搬走了,连子都卖了,气得当时的院长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暴跳如雷。
最後没办法,只能先把孩子养起来,於是,在儿科护士休息室里搭了张床睡,每天三顿凑合着喂儿科病房的奶粉,满了周岁改吃病房的病号饭。
刚开始的日子里,院里职工窝了一肚子的火,看见包着襁褓的珠珠就烦,後明白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大家也慢慢地消了气。
随着时间过去,珠珠一天天长大,从学会舔手指头到咿呀学语,又学会下地路,於是,她每天蹒跚地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在走廊边,骨碌碌地转动大眼,望着人们来来去去地忙碌。
有空闲的时候,儿科的女医生和护士都喜欢抱抱亲亲珠珠,那是她最高兴的刻,圆圆的小脸兴奋得通红,咧开嘴大声地笑,不时被大人挠着胳肢窝痒得又又叫。
可是大家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她,人们来来回回走过她身旁,脚步一刻不停,就被冷落在角落里,倚墙而立,仰起脸半张开小嘴,眼睛热切地迎向大人的目,盼望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驻足片刻说几句话。然而,她多半是失望,只能下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地面,在走廊里无聊地走来走去,神情落寞。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渐渐地,珠珠走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她学会了搭乘电,经常独自一人从儿科跑出来,乘电梯上到心内科的五楼,再沿着横跨两幢大之间的天桥,来到外科大楼,她很喜欢在散着浓重的来苏尔味道的外科病房连,东瞅瞅西瞧瞧,四处蹓躂,快到吃饭的时间再顺着原路跑回儿科。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直到有一天,珠珠现了我。
直至今天,我仍然搞不清楚珠珠为什麽开口就叫我「哥哥」,因为这个称呼於她是非常特殊的。
珠珠周围的男性,除了十四岁以下的病童,就是二十五岁以上的医生,她应有足够的能力区分明显的长幼之序。比如,她懂得年轻的护士是「阿姨」,叫科的胡主任「婆婆」,见了矮胖的鲍主任和高瘦的赵主任,一律是爷爷,然而恨的是,珠珠叫洪良「叔叔」,而我,却是「哥哥」!
我已经记不起那天为什麽没有进办公室,而是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吸。忽然,有人拉了拉白大褂的後襟,回头望望,没人,我正在疑惑,白大褂的襟被人向下拽了一下,一低头,见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齐眉,忽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打量我。
「啊?小朋友,什麽事啊?」我弯下腰,单腿半跪在地上,笑嘻嘻地注视着个可爱的小家伙。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後退半步,提起脚往地上用力一踏,「啪!」鞋底在地清脆地响了一声,「喔!喔!」她翘起一根手指朝下比划着,同时急切地把脚到我跟前。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原来她左脚穿的小鞋子散开了鞋带。
我乐呵呵地把她抱起来坐在暖气片上,弯腰替她系好鞋带,正当我解开另一鞋带重新系紧的时候,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不是哥哥,是叔叔。」我一边笑,一边纠正她。
「哥哥,哥哥。」她甜甜地笑着,眼睛快地在我脸上巡视,好像要寻找什。
「不是哥哥,是叔叔。」我再次纠正。
「哥哥。」她笑得更欢了,伸手搂住我的脖子。
「别叫哥哥啦,叫叔叔!」我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