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一滞,忽然明白了什么。
其实在见到戴警官的那一刻,江随就有些预料,他似乎,竟记得六年前匆匆的一面之缘。
只是那一刻,两个男人都心照不宣般,只当对方是头一次出现的陌生人。
江随顿了片刻,最终低道:“我没去英国。”
林鸢脑子有片刻的空白,仿佛灵魂抽离,从前的林鸢,要落进这具壳子里。
或许每个人,总在成长的某一时刻,会替自己筑一个软壳,让曾经惧怕面对这个世界自己住进去。
就如同13岁的林鸢。
而她此刻却骤然惊觉,那个曾经替她破开软壳,让她终于敢探出一点脑袋,不再背着沉重的枷锁与自责停在原地,丝毫不敢忘记一点点负疚的……竟是眼前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她震惊、迷茫、惶恐,也有克制不住的感动。
却又有深深的无可奈何。
“我还以为……”林鸢滞涩地咽了口,笑了笑,嗓音微沙,玩笑道,“那里的紫外线,比北城的嚣张这样多。”
明明……她查过英国的天气,就算是夏天,也算不得多热。可却从来没有怀疑过。
江随弯唇,轻笑了声,终于有了些玩笑的语气:“还是渝市的更厉害些。”
林鸢看着他这么久以来,最像从前的一刻笑意,心脏本能般,蓦地一涩。
握着水杯的指节收紧,仿佛索性想给从前的林鸢一个完整回忆,她突然特别想知道:“江随,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江随一顿,没有立刻回答,却问她:“水还喝吗?”
林鸢茫然地摇摇头。
“好。”江随轻笑,站起来,将她水杯拿走,放到身侧茶几上。
复又回来,半跪似的,重新蹲到她身前。
昏暗静谧的,如同被抛进时光隧道的客厅里,他低低开口。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只是觉得你有点儿好玩儿。你知道你当时,”江随微顿,轻轻侧仰着脸看她,低笑了声,“都看呆了吗?”
林鸢垂睫看着他,缓眨了下眼,无声笑了笑。
“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有看着这么乖的小姑娘,胆子这么大。”
“后来再见到你,就是……我看得出来,当时的你也很害怕,很紧张。甚至是既恶心,又恐惧。但你依旧站在那里,像个小英雄。”
“那次,大概是有些好奇了吧。好奇你和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能叫你那么勇敢。”
林鸢搁在膝盖上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瞬。
“再后来,我知道你会去一中。”或许是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她知晓,江随也没再掩饰,“我本来不在一班的,”江随笑,“我就那么没良心地抛弃了李想。”
林鸢一顿,有些哭笑不得。
“就像,谢师哥大概也和你说
过,“江随声音低下来,“你那次相亲,是我故意去的。”
他说完,喉间莫名有些苦意,扯唇笑了笑,轻声道:“我和你之间,除了第一次见面,后面的交集,似乎都是我的强求。”
林鸢突然有些难受,滚了滚喉头哽意,偏开话头道:“我还以为开学那天,你并没有认出我。毕竟我那时……背着光。”
本就黯淡的少女,还没有任何光环包裹,无人在意也是理所应当。
江随缓眨长睫,静静听着她说,却并没有反驳,也没解释,只蓦地道:“阿鸢,你是真喜欢砸人脑袋。”
帮仇欣时砸,帮李彤云时又是。也幸好,高中那回,虽然他当时不在,但小姑娘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到底是用手机开了录音,记下了那男的猥琐骚扰的证据。
只是可惜了,他体育课替她买的酸梅汽水,那玻璃瓶喝完之后,有运势的福签。
林鸢一怔,蓦地有些想笑。微弯了弯唇,视线低越过他浓黑的发,忽然很想问问他……那你,还疼吗。
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江随没多想,眸底有缱绻温柔,也有一如当初悸动时的少年青涩,低低道:“至于心动,那应该是……和你一起因为李彤云的事儿,在办公室挨完秦老师的训。”
林鸢猛然顿住。
那个夏天的傍晚,他们被班主任留到操场上都只剩蝉鸣。
无非是说,他们不该那样冲动,尤其是林鸢,小姑娘家家的,不把人打出事儿,万一自己出了事,怎么办。
俩人明白,秦老师也是为了他们好,连江随都收了平日里的散漫模样,乖得像个从不迟到早退的,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直到秦老师,将俩人念叨得开始埋头忍笑,才气不过地扶了扶自己走错方向的汗湿刘海,叫他们:“你俩滚刀肉,走走走!赶紧回家!”
俩人憋得痛苦出了办公室,到楼梯上才忍不住笑出声。
江随也终于没好气地重重拎了拎她发尾,低眼睨道:“胆子怎么这么大?就不能等等我,也不怕吃亏。”
空旷得仿佛有回声的教学楼,台阶上,小姑娘耸肩扬了扬眉。
没立刻回答他,却开始往楼下走。
那样一个小人儿,背着半新不旧的书包,杨着笑,快乐地往楼梯下蹦跶,一下就离他老远。
她跨跳一级台阶,就念一句:“因为,一个人手里握把枪,并不是真正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