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听到后愣在那里。
赵蟾桂在一旁给他研墨,见他许久不动笔,问:“大人怎么了?”
沈持好半天才又开始落笔:“没什么。”皇帝冷不丁请王渊来京,莫非出事了?
他在心中想了些事情,又抄了一会儿《平边策》,到二更末才就寝。
次日早朝,沈持没有在朝会上看见大理寺卿贺俊之,而两位位高权重的相爷,萧汝平与曹慈,则惶惶不安,都险些拿不稳手里的笏板。
“陛下昨个儿夜里大怒,”站在沈持近前的京兆尹温至悄声说道:“命御林军去了贺大人府上。”
沈持:“可是查出甲胄的事了?”
温至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一句。
沈持在心中暗想:陛下去同里请王渊夫妇来京……大抵贺俊之死到临头了!
这日早朝,群臣等皇帝等了许久。
……
而在贺俊之府上。
王渊的女儿,贺俊之同母异父的妹子王卿时带着儿子曹念里跪在门外,痛哭道:“哥,你好糊涂啊……”
门里久久没有人回应她。
她的儿子年方五岁的曹念里看着母亲悲恸,懵懂地问:“舅舅,舅舅你犯错了吗?你是被谁关在里面的啊?”
又过了半天。
门开了,贺俊之拨开未挽的覆在面上的头发看了一眼王卿时:“这里人多,快带着他回家去吧。”
“舅舅。”曹念里扬起小脸看着贺俊之。
贺俊之看也不看他:“我不是你舅舅,不要乱叫。”
说完“砰”的一声摔上门离去。
“哥,爹娘就要来京了,”王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会去求圣上饶恕你的。”
……
那扇关紧的门之内,贺俊之快步走到后院的屋中,他看着挂在墙上的虎纹柄短剑,那是幼年时王渊买给他佩在腰中赏玩的,他伸手取下来,握着剑柄抽出,剑刃冰寒,闪烁的微芒似春日里结了霜。
他缓缓朝脖颈举起。
一瞬,他手上触到了温热而粘腻的血,鼻尖也闻到了熟悉的,在大理寺阴暗的地牢里,与他相伴多年的血腥味。
呼吸越来越沉重的时候,眼前一道影子若隐若现,他认出来了,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王渊,他轻声唤道:“爹,爹……”
第144章
贺俊之乳名“阿寄”,在二十岁之前,他一直以为“寄”字取之于“寄言垂天翼,早晚起沧溟。①”,是爹娘望他长大后大鹏展翅,位极人臣之意。可后来陡生变故,他才知道,“寄”一字,是寄养在王家名下之意。
在他养父王渊致仕之前,他娘甚至私下里劝阻,她说“阿寄小肚鸡肠,难容下他人,又性情偏执,易生心魔,不能居高位,为一言官御史或可以保全性命,而大理寺卿对他来说官职太大了,他配不上……”
他亲娘是这样瞧不上他。
王渊是个很迂腐的人,哪怕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与他们决裂,王大儒依然以为教化可以改变这个寄在他名下的儿子,把他亲娘的话当成耳旁风,甚至还想以自己身退来奋力托举他,那时候他是感激养父的,可后来,他何尝又不恨。
也许,知子莫如母,他亲娘才是明智的。
他以为自己很怕死,曾想挣脱酷吏的宿命,他听了沈持的话,离开京城到黔地去,过年的时候没有收到鸡舌香的赏赐他才知道,死并不可怕,押上所有却两手空空,从高位跌落,无人问津被弃之如敝屣,流放无尽头才是最可怕的,是何等的煎熬不堪。
皇帝不想要他的命,可也没有给他活路。他回京后竟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被人监视了,怕是早不信任他了吧,此事还未查到他头上,不过还在翁泉那里,便对他出动了御林军,御林军啊,上一回还是许多年前先太后的娘家锦衣侯韦家犯事,他和御林军一块儿去抄斩的呢……
不但如此,还大老远着人去接他的养父进京,还让曹家让他妹子王卿时带着儿子来看他……桩桩件件,不过是逼他自己动手自裁罢了。
呵,都到了这一步,皇帝依旧不愿意落一个诛杀近臣的名声,萧敏,他是会玩弄帝王之术的。
……
往事如烟云渐渐模糊,直至于消散记不清了,他吐出最后一口气,便再无声息。
……
宫中太和殿。
卯时上朝,群臣一直等到辰时,皇帝萧敏才穿着玄色龙袍姗姗来迟。他坐上龙椅,一言不发。
百官摸不清他是什么心思,亦一个字也不敢问,连平时一上朝就跟斗鸡一样亢奋的御史言官都哑巴了。
直到快晌午的时候,御林军的统领萧齐山忽然上殿,跪在地上叩说:“陛下,贺大人,去了。”
贺俊之死了。就这么死了。
一声声压抑而低沉的“啊……”往上升腾,聚到太和殿的屋顶之上,形成刺耳的回音“啊……”令人心惊肉跳。
他活着的时候他们提起他都会咬牙道一句“唉,祸害遗万年,瞧吧,姓贺的还不知要蹦跶多久呢。”……可此时乍然听到贺俊之死了,他们却又不知道该欢呼还是该遗憾了。
皇帝听说后缓缓从龙椅上站起来:“贺爱卿没了?”
萧齐山回道:“陛下,贺大人自刎于府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