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焕单手撑着脑袋,虽然还是人事不知的年纪,却偏偏把这一段话记在了心里。
裴仲龄说着把人抱了起来,“不过你想问的,其实是那日在关外见到的那几个孩子吧?走,爹爹亲自带你去看看——”
“看这破碎山河,是如何重建的。”
城中的很多街巷曾被战火摧毁,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住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
那天在沈识焕马下喊饿的小女孩,正抱着馒头啃。她依偎在父母身侧,时不时被喂一口酱腌的咸菜。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也很旧,想来是城中的富户们捐赠的。
沈识焕趴在父亲的肩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们活得哪里好,可这些人脸上却都有一种隐隐的,落定的满足。
沈识焕不懂这些,只是缩在父亲厚实的披风里。
裴仲龄是个很务实的主帅,既然来了就当真视察起工作来。方方面面,他能想起来的,都要关照一句。
边关苦寒,士兵和百姓们都不容易。
他费些口舌,底下人少些疏忽,就能多顾到一些人。
沈识焕虽然被养得很矜贵,却不是个爱吵闹的熊孩子。裴大帅忙着照看不到他,就自己安静坐着等。
这一片临时的居住区,有士兵看守。
沈识焕在屋子里正无聊,就看到看守们仿佛在驱赶什么人。他顿时来了精神,立刻跑出去凑热闹。
沈识焕手里抱着个汤婆子,一副小衙内的架势,大摇大摆地出现。然后,他发现被驱赶的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这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衣,光着脚,手脚都冻得通红。看守的士兵轻轻一推,这人就栽倒在地上。
沈识焕有些于心不忍地问:“他是谁,为何不让他进去安顿?”
看守的士兵认得他,回头道:“小公子不知,此人乃是叛将周同芳之子,他的亲娘还是蛮族妖女。不知道怎么被混在俘虏里被送了回来,百姓中有人认得他,只能将他赶出去了。”
沈识焕心中吃惊,再次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已经被驱赶过很多次,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是狼狈的。
只剩求生的渴望,像根定海神针一样牵着他。
他再次踉跄着摔回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沈识焕,他从这个陌生的小公子眼里看到了对他的同情。
少年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因此很懂得抓住活命的机会。
这世上能同情他的人不多。
“救我,求你了……”
“救救我。”
他在心里呐喊,嘴却张不开,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拼尽全力,去够沈识焕的鞋子。
他伸手摸了摸。
“……”
沈识焕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既觉得毛骨悚然,又难免要心软。路边捡到的小狸猫尚且还要喂一块点心,更何况是个人。
一旁的守卫士兵见状,抬腿就踹了上去。这一脚,多少也有些私人恩怨。
沈识焕一愣,但也看清不光是百姓们对这少年有愤怨,士兵们也是故意折磨他。
事关国仇家恨,这少年代父受过,也不算冤枉。
可毕竟做错事的是这少年的父亲,并不是他本人。沈识焕为难了一会,与看守道:“既然是叛将之子,想必知府也要审一审他。今日我把人带回去,也省得在此处添麻烦。”
“快来人,带走!”
少年听完这句话,便意识模糊地晕了过去。
真好……
他可以,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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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