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汗气,就一股香樟味,行了,你把膏药搁下就出去吧。”南燕雪瞥见郁青临出去,翻过一页账,抬眸往窗外瞧了一眼,只见小旗忽然利落地翻了进来,跪地一礼,道:“将军,属下有要事禀告。”
小旗从前是南燕雪手下被称为‘影子’的十二个密探中的一员,擅长乔装暗访,身法虽快,武功却是平平,遇事先走为上。
也正因为这样,虽然他的脑袋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但从没贸然出手伤过人,只是总弄不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时不时的,总还以为自己在蛰伏暗探,众人没能把他掰过来,就索性顺着他去。
南燕雪不过说了句留心外院动向,他就牢记在心,一应大小事都会前来汇报,其实也不会太频繁,因为其他人他都熟识,通常只有郁青临的某些举动会被他留意,然后说给南燕雪听。
“那妇人林氏出门后没走远,还留了个婆子在暗处等妇人莫氏。”
先前小旗嘴里只有郁青临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倒是这消息有点意思。
“属下跟了一段路,她们进了佑神观就没跟进去了。”
南榕山是佑神观的宫观使,林娴在城中想要寻个说话的地,此处是最好的。
南燕雪抓了把没核的蜜饯果脯给小旗,夸道:“做得好。”
小旗在外头跑了一阵,自然是出了汗的,跪下时一低头,脑袋上冒着热烘烘的酸气,还有股莫名其妙的狗味。
清清静静养了些时日,南燕雪也是娇气了,在军中时各路人马的气味混杂着一块,臭也闻不出来。
不过相比起燕北来,泰州的夏是有些难捱,将军府在湖边已经很好了,夜里心静一点,敞着门窗能吹到一点凉风,白日里更是可以下湖戏水。
难得在避暑之地,南燕雪却不好躲懒。
她拢了账上的钱,托故交在楚州置了些产业,其中一些是归将军府所有,另一些是余甘子的。
南静恬的嫁妆哪怕是贱卖,也是很大一笔钱了。
南燕雪从外头回来时,学堂里正冒出读书声来,字字句句东倒西歪,听得她忍不住发笑。
孩子们各个被热化在书案上,这一篇念完,辛符领头拿起书本当扇子,小的们有样学样,扇风满屋子都是呼啦啦的响。
郁青临并不怪罪,只是一面看着书案上提前写好的笔记讲解典故,一面曳着蒲扇,扇出来的凉风都拂向他膝头安睡着的小铃铛。
“买些冰来。”南燕雪对乔八说。
将军府上买冰都是用在吃食上,冰湃过的面皮、米皮吃起来叫人不知肚饱,桌上已经用冰镇了一碗桑梅汁在等她。
梅子酸得鲜亮,调了一勺郁青临春末时熬桑葚蜜膏。
“他兼了夫子的活计,怎么还叫他做这些?”南燕雪这话说得平淡,但小芦听出了质询的口吻,忙道:“郁郎中下料,我看火,这饮子做起来便捷,梅子、蜜膏一熬就得,郁郎中把桑葚蜜膏留下了,以后我给将军熬。”
南燕雪端起那桑梅饮啜了一口,实在酸甜爽口,一口口将冰饮子喝尽时,余甘子到了屋前轻轻叩了叩门,她要给南燕雪请安。
南燕雪一般都是免了的,不过今日正好也要交代一下置办的铺面,就叫她进来。
余甘子一听她将那些银票又买了铺面,神情就有些颓然。
南燕雪同她眼对眼,片刻后添了句,“楚州属淮南一路,苏湖属两浙路,蒋伯谊只是江南东路的安抚使,哪有那么长的手?你祖父那房人也就够在他咯吱窝底下取取暖,出了江宁谁理他?这些散钱你自己拿着用。”
余甘子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南燕雪推过来的一个小包袱,里头有百来贯钱,她都抱不动。
“说起来,你娘那时在病中,江宁府的那些铺面田产她怎么卖掉的?”南燕雪道。
余甘子蘸了蘸化在盘中的冰水,在桌上写了两个木——林。
“她还真是敢用人。”南燕雪一挑眉,嗤道:“被吞的不少吧。”
余甘子面有哀色,只是又沉默着写了四字——以绝后患。
南燕雪蹙了蹙眉,此时小芦拿着一封公文走了进来,余甘子识趣退下。
南燕雪接了信拆开一看,就见公文折子里夹着一封私信,她脸上露出点微妙的嫌弃,像是那信上像是沾了点脏东西。
过几日,南燕雪还要去苏湖一带买些田产,要养一养精神,有大宅住是舒服,亭台楼阁,处处好纳凉。
她坐在湖心小筑里想心思,凉风一荡,倚在栏杆边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间就听鸟鸣风吟中冒出来一些孩童的笑闹声,她转首瞧了一眼,就见郁青临带着一串孩子过来了,他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抱着小铃铛。
小铃铛怀里还扒着一个小蒲团,挡得连只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眼。
学堂在野,连辛符都觉得新鲜。
郁青临本来想继续讲昨日的课业,只是低头一瞥,忽将书本背到身后,笑道:“我这有一首诗,谁若猜得出写的是何物,午后我添一盅鲜芦根炖冰糖做解暑汤。”
入伏后,府里的解暑汤已经很丰富,荷叶茶是不缺的,还有薄荷绿茶和金银花茶能换换口味,但有新鲜的饮子孩子们自然喜欢,雀跃纷纷。
郁青临笑道:“丹葩信不类苹蒿,雨后常抽绿玉条。此草岂宜充鹿食,瘦茎却比沈郎腰。”
孩子们七嘴八舌瞎猜着什么柳树、竹子、兰花、萱草的,一看就是瞎猜,拿那些诗人最常咏叹的植物来赌。
南燕雪没听过这首诗,但瞧见他脚边长着一丛青青白白的野物,心下了然。
湖风推着郁青临,又将那件薄绿的夏袍往前拢。
‘只不知这沈郎腰是个什么典故,听起来好生旖旎,可别教坏孩子。’
南燕雪一本正经地想着,又觉得这风就像一场雨,把郁青临的肩背腰腿湿漉漉地描了出来。
她心道,‘倒不只脸蛋养眼。’
余甘子一直等到孩子们都没词了,才举了举手,见郁青临点头,她才起身轻轻一戳那朵圆而蓬松的野葱花。
“余甘子聪慧,对,就是这葱。”
这诗有些冷僻,余甘子也没听过,但前三句她都懂,只是不知沈郎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