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了一圈,终于找到个面熟的:红指甲小童,他一时高兴,叫道:“嘿!你也在这啊!我们这是去哪,春游?”
红指甲小童不理他,过了一会,闷闷回:“你真是心大能跑马,我们被丢弃了。”
“什麽叫丢弃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什麽意思啊?”
红指甲白了他一眼:“你个榆木疙瘩,就是老爷腻了,想换新人,所以要处理掉我们这些旧货。”
“噢——那不是很好嘛,可以离开这——”
“你懂什麽!转卖的货,只会越来越不值钱,沦落得越来越惨……”
“我们是人,又不是货物。”
“你看看你自己。”红指甲指着楚行云身上各处伤,“你把自己当人看,可谁把你当人看了?连个送饭的都敢欺负你。”
“我把自己当人看就好。”
红指甲不说话,伸手想帮小行云理一理衣服,可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叹气道:“你这个样子谁会要你,到时候还是自己吃苦,待会见了人,你声音要柔一点,细一点,装得楚楚可怜一点。”
“哦。”小行云应了一声,“那我看我不用装了,我是货真价实的可怜。”
“楚楚呢!”
“我姓楚呀。”
红指甲无语:“我实话跟你说吧,像我们这样从府里出来的,先拉到小倌院去,看看有没有收人,没有,再拉到周边暗巷,还没有,那就惨了,要被卖到南蛮不夜城去。”
楚行云从没听过,问:“那是什麽地方啊?”
“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总之千万千万不能沦落到那里去,你会死掉的!一定要在这边把握住机会,你就不要老端着你平时那副臭架子,跟我学着点,你看,我现在抛个媚眼……”
那小童桃花眼俏,忽而一闪,似蝴蝶扑心,撩香四动。
“哦,我知道了,这有何难?你看我——”
说罢,楚行云就眯起一只眼,然而他似乎天生无法单闭一眼,于是两眼眯成大小不一的线,学着在那挤眉弄眼,一车小童见了,笑作一团。
红指甲简直无可奈何,他觉得楚行云对不夜城一无所知,才这般傻里傻气,气道:“你真是!什麽都不懂!你不是还想回家吗?要是被卖到不夜城,离家十万八千里,你怎麽办!”
小行云收起了滑稽的表情,过了一会,道:“那我又能如何呢?在钱府上,我也过得这副样子,我还能怎麽样?”
红指甲小童擡起手,回:“你看看我,我就过得不错,至少不像你,给打成这样,你都不痛的吗?哪一天把你打死了你就高兴了?”
楚行云沉默。晚风吹,驴车载着他们慢慢走,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过了一会,小童继续补道:“你瞧你脸长得也不差,何苦呢?你连活都活不下去,又怎麽能回家?”
楚行云低着头。
红指甲又劝道:“学着讨好点人吧,别老这样,真的会死的,钱老爷迷信,很怕死人晦气,才总不打死你,换了横一点的主儿,当场打死,扒皮抽筋。”
小行云听後哈哈一笑:“你这话说的真像个小鸨母。别劝我了,我讨厌他们。”
“谁不讨厌?可是没办法……”
“真的是被逼到了没办法的境地?”
小童有些不高兴:“我好心劝你走条生路,你什麽意思啊!”
“没事没事,多谢你。只是我的喜欢和讨厌,从小就克制不住,实在没办法憋着,憋着会死的,人各有活法,你就别劝我了,若真有一天被打死了,有缘帮我收个尸呗?”
“呸呸呸!什麽丧气话!”
他们这一行人被拉到一处小倌院,红指甲被拎到前边,楚行云被扔在最後,院里的鸨母走出来,瞧了一眼,冷笑:“贵府可真是贵气,又来找我收破烂呐?”
一群小童刷地白了脸。
府上的人干笑:“桥姐,别这麽说话嘛,这些孩子都可出挑了”说着,指了指红指甲小童,“您瞧,掐出水一样的嫩。”
桥姐看也没看,把末尾的楚行云一把拎出来,讥笑:“掐出水一样的嫩?哟嚯,我看这个都掐出血了。”
楚行云不看她,也不作声,做一块木头。
府上人还在赔笑,桥姐手一挥:“不用了,我一个也不买,都拉走吧!”
“这……”
“怎麽,还要我叫人来送客不成?”
府上人无奈,只好拉走,一出院落,就狠狠敲了一记楚行云,唾骂道:“你个灾星!”
红指甲小童青着一张脸出来,各个小童也都垂头丧气,他们又要去更不堪的地方了。
楚行云安慰红指甲:“你别那麽难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